第六十一章

明州府一行, 封彧原本是高興的,雖然沒有背刺到封煥,但是把劉瑞收入囊中, 日後又多了一條經濟來源。

江南鹽政官馬大人和封彧一起走私私鹽,盈利不少, 但是臨近年關,朝廷的政策變得嚴格了不少,最近私鹽入京比以往要難, 所以最近一個月, 封彧暗中養了兵馬, 就有些入不敷出。

有劉瑞的資金注入,燃眉之急的大問題就被解決掉了。

可封彧高興不起來, 甚至在明州府的最後幾日關門謝客,誰也不見。只能在心裡給封煥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封煥這是狗急了跳牆,沒法把明州府從他手裡奪回來,居然用這種不要臉的下流手段, 打人還專往臉上打。

封彧絕不是吃了悶虧不報復的人,五日之後, 在京城的二皇子妃蘇扶風出城遊玩的時候遇到了劫匪, 差點兒丟了命, 最後連滾帶爬地跑回了京城, 成為了京城裡指指點點的笑柄。

大家笑話的倒不是蘇扶風的狼狽, 而是蘇扶風居然沒有隨身帶二皇子府的侍衛, 出了城, 指不定是去見誰的。

封煥氣得一腦袋火, 查來查去查到封彧頭上, 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沒有實際證據,自己在明州府勾結劉瑞的證據反而把握在封彧手裡。

短短十幾日,這兩個人狗咬狗一嘴毛,誰都沒討到好,最後都搞得灰頭土臉的。

沈霖這十幾天都沒見過封彧了,自打知道封彧居然請了江湖上那麼有地位的殺手之後,沈霖就沒膽子到處亂跑了,在巡撫衙門後院這一畝三分地裡很快就玩兒得厭煩了。

在戰事極為慘烈的時候,軍備箱也經常會被用來作為棺槨使用。

已是晚膳之後的暮色時分,屋裡一盞燭火都沒有,顯得光線有些昏暗悽清。

也正因為如此,花費了這麼多時日,她才收到了京城送來的玉匣,收好陳舒和蕭歌的遺骨。

徐家軍的軍旗圖案,除了在軍備箱上出現,就只會在徐家軍戰死的烈士的棺槨上出現。

徐松念坐在窗前,青絲順著肩頭披散而下,只穿了身純素色的衣服,發上也沒有任何裝飾。雖是不施粉黛,但是分毫沒有影響到徐松唸的美貌,窗外的清風透過窗子搖曳她的髮尾,髮尾輕輕拂過她窈窕的腰身。

“念念,我找到了一本好有趣的風俗志……”沈霖舉著一本書從院子裡跑進來,“我們下一站是安州對不對?安州被稱為歌伎之城,風俗志上記載著有河流繞城而過,河流上花船不計其數,肯定是個很好玩的地方……”

沈霖的聲音打斷了徐松念悠遠的思緒,她睫羽微微一跳,目光從玉匣子上的圖騰轉移到了沈霖這裡,順勢那過桌上的錦緞蓋在了玉匣子上,擋住了沈霖的視線:“什麼風俗志居然會記這種東西?肯定又是亂七八糟的書……”

沒了別的樂趣,再加上為了自己的腦袋安全,沈霖就只能天天黏著徐松念,往徐松念這兒跑。

若是不給她該有的待遇,徐松念總有些寢食難安。

她面前擺著兩方玉匣子,匣子上有精細的浮雕,白虎踏雲,嘯聚山林,白虎的鈴鐺上寫著一個字——徐。

那股悽清昏暗之感,也隱隱約約籠罩住了徐松唸的全身。

沈霖手裡的書籍的確製作粗劣,牛皮紙的封面看上去都是毛毛躁躁的,很明顯是本地攤讀物。

低垂的睫羽在臉頰上映出淺淺的陰影,雖看不清楚眸子裡的情愫,但是沈霖也知道徐松念現在不開心。

也不知是不是貪圖美色過了頭,無論是看到什麼東西,沈霖都喜歡跑過來和徐松念分享。

沈霖一腳跨進門檻,興沖沖的聲音忽然就頓住了。

戰場上少有屍骨還鄉,為了防止瘟疫,戰爭之後大多是一把火燒了,最後把骨灰送歸故里。

美人秀色可餐,讀無聊話本子的時候多看幾眼,甚至都覺得眼前的話本子好看了。

當然,沈霖不知道的是,封彧這幾天確實沒法見人,若是見了人,臉面都丟完了。

現在還在封彧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明智,不該用這麼招搖的玉匣子。只是徐松念心裡有壓不下去的執念,陳舒一輩子忠於莫挽霜,在徐家軍盡忠職守,哪怕是臨死之前還想著為徐書陵儲存最後的證據。

也不知道封彧是不是腦子抽了,明州府只是個停靠點,居然在這裡停留了十幾日,她還著急回江南見外祖父。

“那些正經的夫子們寫的風俗志都太無聊了。”沈霖癟了癟嘴,目光卻忍不住往錦緞蓋著的玉匣子上看。

這人明明是難過的,明明是不開心的,卻偏偏一瞬間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平靜無波,一眼望過去,彷彿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可沈霖知道,徐松念是難過的,否則她不會一身縞素,也不會呆坐在窗前那麼久,而且眸底分明有淡淡的低沉。

“給我看看。”徐松念勾唇似乎輕輕一笑,伸手接過沈霖手中的冊子翻了翻,“的確寫的有趣,不似平常的風俗志記載地理特徵和名人典故,反而是寫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傳說。安州府的確被稱為歌伎之城,京城裡的歌伎都比不過她們,遊船掛燈也是早就聞名天下的習俗……”

“念念,在我面前你不用把自己的心情藏起來的。”

沈霖的話引得徐松念指尖微微一頓,翻書的動作稍微停了停,然後書順勢合上了,帶起的風掀起了徐松念鬢邊的碎髮,帶著劣質墨水的難聞的味道,甚至還有劣質紙張刺鼻的氣味。

“陳姨是你很重要的人,是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會難過是人之常情。”沈霖蹲下`身在徐松念面前,稍稍抬頭盯著徐松唸的眸子說道,“我早就說過,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共同分擔的,就像是劉夏枝總是來找我訴苦說她爹又把她鎖起來,像是嫂嫂遇到了難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告訴哥哥……”

沈霖總是忍不住心疼徐松念。這個人表面上的優雅從容淡然,是因為她從來不把心裡的委屈說出來,有事情從來都是自己扛。哪怕現在知道她武藝非凡,但沈霖一直認為她把徐松念當做嬌軟美人從來沒錯,她的嬌弱可能不是在外表,而是藏在心裡。

若是有機會娶到這樣的人多好,她一定像哥哥愛護嫂嫂一樣,好好寵著她,保護她,什麼都給她。

徐松念抬眸之間和沈霖對視,那雙圓溜溜的杏眸裡烏亮的眼珠倒映著她的影子。

沈霖的眼睛眨都不眨,那雙眸子裡的情緒和她平時演出來的各種情緒完全不一樣。

表演的小狐狸總是帶著一種得意的狡黠,但現在卻完全不同。

充滿了真誠。

“若是不開心,我可以陪你喝兩杯。”說著,沈霖慌忙招手讓慕離去拿酒。

還沒等徐松念說出來拒絕的話,沈霖已經站起身來,拿起火摺子,一個蠟燭接著一個蠟燭點起來。

昏暗的屋子裡頓時被暖黃色的光線充滿了,那股子說不出的悽清似乎也被暖暖的燭火驅散殆盡。

等到慕離拿過來酒壺的時候,徐松念搶先一步攔住阻止了:“不準喝,你身體不好。”

“那你不想喝嗎?”沈霖幽幽嘆了口氣,心裡也是沉沉的,托腮看著徐松念,“一直理智一直清醒是很累的。”

沈霖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她從來不愚笨,甚至可以說她是年紀輕輕就活得極為透徹的人。她的聰明才智讓她能夠看得透蕭歌的偽裝,也能夠弄得明白封彧的野心,但是總是把注意力放在這些事情上,活著也太累了。

她寧肯糊塗一些,遇事不去思考,只想著自己內心的快樂,迷迷糊糊有時候比理智更快樂。

但顯然,徐松念不是。她喜怒不形於色,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從容鎮定,她從不允許自己迷糊。

慕離拿來的酒不是烈酒,只是濃度不高的果酒,從酒壺裡散出微微的甜香來。

沈霖從徐松念手裡把酒壺奪了過來,斟滿兩杯,推了一個杯子到徐松念面前:“我只是作陪,絕不多喝。”

她喜歡徐松念,心疼徐松念,不想看著她一直這麼難過。有些情緒是真的要靠不理智發洩出來,才會變好。

甜甜的果酒為了中和酒裡的澀味,加了不少的糖,甜甜的味道,後勁兒卻很足。

沈霖也是被這個味道矇騙了,把它當做糖水一樣喝,不一會兒就覺得雙頰有些微微發燙,面前的徐松念也變成了兩個。

“不準喝了,你醉了。”徐松念攔住了準備繼續倒酒的沈霖。

她就不該相信這個吃貨小狐狸的話,關於吃喝這方便,她可是從來沒什麼自制力的。

“沒有。”沈霖微微嘟唇。

她用力想要把徐松念手裡的酒杯奪過來,一時之間卻有些左搖右晃,整個人都跌進了徐松唸的懷裡。

“我是來陪你的……”沈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孃親就是這樣,爹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親自下廚做菜陪爹爹喝酒,過了一晚上之後,爹爹就不會黑著一張臉了。我不想讓你不開心……”

沈霖身上清新的香味裡帶著甜甜的酒香,在徐松念懷裡還在不安分地要把酒杯搶過來。

“那是你爹孃的相處方式,不一樣的……”徐松念無奈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子,“好了,我沒有不開心,不喝酒了,這才幾倍,就醉成這個樣子了。酒量這麼一般還要逞能。”

當年,徐松唸的酒量也不好,只是她心裡有事情,並沒有喝多少,所以現在只是覺得有些臉部微微發燙而已。

沈霖卻一下子掙扎著坐了起來,認認真真地盯著徐松念道:“才不是,你就是不開心了。”

“我是瞭解你的,當你說沒有的時候,有時候眼睛就會有微微的躲閃,明明就是有……”

徐松念微微一愣,之前她總以為沈霖就是撒潑不講理,誤打誤撞,沒想到沈霖這段時間居然還真的有觀察過。而且沈霖說出來的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細節。

“嗯,有。”徐松念輕輕嘆了口氣,眉宇之間有淡淡的柔和,“騙不過你這個小狐狸。”

“對啊,說出來就好了。”沈霖不依不饒,端端正正坐好,“有什麼不開心說出來就好了,我都聽著呢。”

徐松念稍稍頓了一下,她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說徐書陵和莫挽霜被陷害的冤案,還是說她為了得到真相復仇一路手染鮮血,或者說她生活在這樣的算計之中也不開心……這些事情她不願意讓沈霖知道,自然也無從說起。

就在徐松念想著要組織語言的時候,懷裡忽然一沉。

原本端端正正坐著企圖做個傾聽者的人,現在已經是完完全全的醉貓了,整個人都倒在了徐松唸的懷裡。

為了防止殺手卷土重來。這幾日沈霖都和徐松念住在一起,只是一個在外間,一個在內間。

見她已經是現在的模樣,徐松念只能無奈嘆了口氣,抱著人送到了外間的床上。

因為要和徐松念談心,沈霖早就支走了慕離和綠禾。

徐松念環顧了一圈,最後無可奈何地伸手幫沈霖除掉身上的外衣,雖然出聲就能喊來暗衛。

但是這種事情,徐松念總覺得不能讓暗衛來做。柳煙都不行。

然而就在解開最後一顆釦子的時候,徐松唸的領口微微一緊,抬頭就對上了醉貓醉眼朦朧的眼睛。

眼前忽然天翻地覆,徐松唸的背脊抵在了身後柔軟的被褥上,小醉貓反而直起了身子跪坐在床榻上,並且把徐松念牢牢困在了身子和床榻之間。

溫熱的呼吸帶著酒氣從頸邊擦過,徐松念想要把身上的人推開,但是又怕用力之下,傷到了現在明顯不太清晰的沈霖。於是氣氛一瞬間就凝固在了原地。

從她的角度能夠清晰地看見沈霖蒙上了粉色的臉頰和脖頸,還有微微帶著柔軟潤意的唇。

沈霖的頭髮順著肩膀垂了下來,貼著徐松唸的脖頸側邊劃過。

徐松唸的握著沈霖手腕的指尖微微一頓,心跳也隱隱亂了起來。

或許沈霖說的真的沒錯,她爹孃喝完酒一夜之後,她爹的壞心情就全都沒了。

可是,徐松念忍不住偏開了頭躲開了沈霖的目光,每次沈霖的過界都會讓她有些侷促緊張,這種感覺太複雜了。

就在徐松念想如何脫身的時候,身上驟然一沉,是沈霖貼著徐松唸的身體躺了下來,緊緊閉著的眸子顯然是已經睡著了,她的手臂摟在徐松唸的腰間,腦袋還忍不住在徐松唸的懷裡蹭了蹭。最終沉沉的睡了過去。

徐松念忍不住微微鬆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說:

霖霖:我娘陪我爹喝完酒,我爹就不會不開心了。

楊思蘭:只是喝酒?後面拉燈了你沒看見。

霖霖:???原來後面的事情才是消滅壞心情的關鍵???感謝在2022-11-07 23:57:18~2022-11-08 23:56: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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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