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公子就是大方,那我就不客氣了。”

楊純陽嘿嘿笑著,拉開錢袋看了看,眼睛一亮,趕緊就塞到了自已懷裡。

江恆手中一空,手懸在半空欲言又止。

拿到錢後,楊純陽態度好了不少,就連語氣都軟和了:“公子姓甚名誰啊?家住何方?我要去哪裡找你家人?”

一連串問完,江恆的淚就下來了。

找他家人……他哪裡還有家人?偌大個江家,如今只剩他這一個人。偏偏他又是這副摸樣,江家到他這一輩算是絕了。

艾草燃燒的很快,盆子裡的剛才江恆醒的時候就已經燒完了。現在煙也已經淡了不少。

江恆的臉在楊純陽眼前越來越清晰,楊純陽看著江恆湧出的淚,一時間只覺心頭一跳,竟然覺得他哭得還挺好看的。

安慰人是不會的,楊純陽也不能幹看著江恆哭,只得沒話找話道:“那啥,我叫楊純陽,你……你要不想說就算了,無所謂。我收了你的錢,你也可以在這裡住幾天,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地址,我去喊你家人來接你。”

江恆的身子很虛,就這樣默不吭聲的流淚,身子竟然也開始控制不住的輕顫。

楊純陽的手還在江恆身後撐著他的身子,此時也感覺到了江恆在抖。

他好歹也是遇過事兒有過經歷的人,不會認為眼前男人是因為發燒引起的顫抖。

心中對江恒生出幾分同情,改口道:“成,別哭了,你想在這裡住多久就住多久。你現在生著病,先養著,等你好了再說成了吧?”

江恆抹著淚,衝楊純陽道謝。

江恆聲音很虛,聲音從楊純陽的耳朵鑽到了心裡,繞著心臟轉了一圈,只將楊純陽撓得心裡癢癢。

楊純陽喉結滾動,不自然地乾咳一聲:“那啥,我去看看藥熬好沒有。”

說著慢慢的收回了放在江恆後背的手,江恆後背沒了支撐力,整個人晃了幾下,喘著氣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楊純陽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在江恆臉上打量,他在南江待了也有兩年了,自認為混過不少好地方,南江裡面的貴人也跟著幫主見過不少,愣是對眼前人沒有一點印象。

床上虛虛弱弱躺著都要喘三喘的人,長得是真好看,特別是那雙眼睛,含著淚,看起來水汪汪,甚是勾人。

藥罐子裡的藥已經熬了好一會兒了,楊純陽過去掀開蓋子朝裡面看了一眼,瞧見已經熬得只剩下半罐,手墊著袖子,趕忙將藥罐從爐火上端了下來。

將碗端過來,把藥罐中的藥都倒進去後,楊純陽像當初伺候他娘一樣,兩隻手端著藥碗,輕輕地吹著熱氣,將藥碗端到了床邊。

眼瞧著江恆雙目半合,昏昏沉沉的又要睡過去,楊純陽皺了下眉頭。

這人體質也太差了些,趕上他娘快不行那段時間的狀態了。

楊純陽一邊晃著藥碗吹涼,一邊騰出一隻手去推江恆:“喂喂,先別睡,把藥喝了。”

江恆意識昏沉,好不容易才重新睜開眼睛。

“你可別睡,吃了藥再說,我可跟你說,你可別死我床上。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你死我床上那也太晦氣了。”

江恆心中羞惱,但也知道楊純陽說得沒錯,自已這副病懨懨的身子,也就是遇到楊純陽了,若是遇到的是旁人,旁人不一定會把自已帶回家裡。

只是這人長了一副好心腸,嘴裡說的話卻實在是難聽。

江恆掙扎著要爬起來,楊純陽吹著藥碗,眼睛直勾勾看著江恆,也沒伸手幫他的意思。

江恆費了好大力氣才撐起身子,那邊楊純陽用嘴唇試了試藥的溫度,覺得不燙後,將藥碗遞給了江恆:“喏,能自已端住嗎?”

江恆雙手顫巍巍地抬起來,哆嗦著覆蓋住楊純陽端碗的手。

楊純陽沒有動,視線落在江恆哆嗦得停不下來的雙手上。這雙手紅腫不堪,手背上都凍成了青紫色,十根手指頭前端都並不到一處。

楊純陽彷彿看到了自已小時候,嘆了口氣,自已往前挪了一步,將藥碗湊到了江恆唇邊。

江恆也沒有非要堅持自已端著喝藥,就著這樣的姿勢,低頭咕咚咕咚將碗裡的藥用最快的速度喝完。

他身子太虛了,只是喝個藥也累的不行。

等到江恆再躺回被子裡後,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楊純陽坐在床邊,守了江恆好大一會兒,一直等到江恆額頭上有了汗,他才鬆了一口氣。

發熱沒事,發熱不出汗會出大問題。

喝了藥出了汗,等再睡個好覺,病就能好一半。這是楊純陽總結的經驗。

楊純陽將藥碗拿出去用雪洗了重新放回去,又瞅了眼地上燃燒艾草時,被熱氣騰出來落到地上的艾草灰,認命的拿起掃帚收拾起來。

等都弄好後,楊純陽拿著鑰匙開啟箱子,拿出了一個布包。布包裡是一個玉如意,據說是從江府流出來的東西,這玩意兒成色好,可以傳家。

楊純陽沒接觸過玉器,但是看著這通體盈透的玉石也知道這是個好東西,當下便藏在衣服裡帶回了家。

這東西越看越喜歡,越看越覺得是個寶貝。

找了個罈子將這玉如意放進去,楊純陽扛起鋤頭進了茅房就開始挖土。

將玉如意藏好後,楊純陽這才哼著小調出來。

他現在還在守孝期間,這幾年是不會娶妻的。不管是他以後娶妻生子還是說遇到難事將這玉如意賣了,都是一重保障。

楊純陽心中愉快,又回屋子拿出江恆的錢袋,從裡面拿了二兩銀子,將錢袋拋回了江恆枕頭旁邊。

這人穿的不錯,但是看這手可不像是誰家的公子。

這南江城內的公子們,一個比一個金貴,這可能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子。楊純陽瞧他這樣,猜測可能是被趕出來的,自已倒也不想落井下石。

剛才給江恆煎的那副藥,當初抓的時候花了二兩銀子,自已不訛他,就收個本錢,拿他二兩銀子算是抵了。

等到他病好一些了,就讓他走。

楊純陽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不想平白多個累贅。

楊純陽哼著小曲,拿著這二兩銀子繞去了村上的屠夫家,也沒有問肉價,直接在豬肉上比劃了一下,切了一長條下來。

屠夫家裡還坐著幾個來閒聊的村民,見了楊純陽進來割肉,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

等到楊純陽一走,立馬就有人小聲嘀咕:“你們聽說了沒有,他今天背了個死人回來。人還沒硬,瞧著像是新殺的。”

“聽說了,這麼大事兒,哪能不知道?昨天我還瞧見他跟幾個人一起出了村子,那會兒天都快黑了,你們說那能幹啥去?啥好事兒要等天黑幹?”

“噓……咱們小點聲,萬一他再折回來……你們剛才瞅見他鞋上的血跡了嗎?今早他扛那人回來的時候,我可看見了,那人身上可沒血,這還不一定殺了幾個呢。”

屠夫將切肉刀放好,坐到凳子上,嗑著瓜子聽著婆娘們議論。

“你們說,咱們要不要報官?這可是人命,萬一要是哪天事發了,會不會說咱們知情不報,連累咱們?”

聊天的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沒了主意。

其中一人小聲嘀咕道:“那萬一楊純陽沒被砍頭,關了幾年又放出來了,會不會找咱們報復?”

屠夫發出一聲嗤笑:“該幹嘛幹嘛去,你們就是閒的。”

其他人不瞭解,屠夫可是知道楊純陽是做什麼的。天氣好的時候,他會推著板車,將肉帶到南江城裡去賣,他撞見過幾次楊純陽。

知道他混幫派,倒確實算不上什麼好人。那幫派在南江還挺有名的,屠夫也聽別的小販說過那幫派的事,據說跟衙門還有牽扯。

但是殺人這事……沒聽說過。

幾人被屠夫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再到屠夫家坐下去,互相對視一眼,跟屠夫媳婦打了招呼就相跟著走了。

幾人在路上還在商量要不要報官,說來說去,都害怕萬一楊純陽被抓起來沒砍頭,扭頭再來報復她們,到最後也沒商量出個結果。

楊純陽拎著肉回了家,又從地窖裡拿了幾個土豆和一個白菜,用雪化水稍微洗了洗,就開始做飯。

米缸裡還剩個底,將就能熬出兩碗米湯。

肉和菜又炒又燉的,足足有半鍋,單論楊純陽都能吃兩頓。

楊純陽瞅了眼江恆的位置,將鍋蓋蓋好再燜一會。

等飯菜都好了,楊純陽走到床邊喊江恆:“嘿,起來吃飯了。”

江恆還在昏睡,頭髮汗溼貼在額上。

楊純陽倒也沒有非要喊醒他的意思,只是家裡有人,飯做好了不喊一下心裡不舒服,吃獨食似的。

楊純陽伸手將貼在江恆額上的頭髮撥開,露出了江恆光潔的額頭。

額上已經溼透了,出了汗以後,江恆臉沒有一開始那麼紅了。楊純陽將手掌探在江恆的額上,摸著他額頭不燙了,心裡也鬆了口氣。

雖然心裡想著死了就給他埋了,但是誰願意莫名其妙家裡死上一個陌生人?他這裡又不是義莊。

手下移探進被子裡,摸了摸江恆的後脖頸,不僅脖子上有汗,就連江恆身上穿的衣服都溼了。

楊純陽給江恆掖好被子,轉身回到爐火邊,將火又燒的旺了一點。

按照他照顧他孃的經驗,像這種出了大汗的,回頭等燒落了就會覺得身子冷。要是發完汗後換身衣服還好,像江恆這樣連個換洗的衣服都沒有的,等汗落完,還不定怎麼不舒服呢。

楊純陽拿著空碗,就著鍋夾肉,呼嚕呼嚕不大一會兒就吃掉了小半鍋。

放下碗筷,一抹嘴,楊純陽困了。

昨晚熬了夜,心裡惦記著開城門的時辰,後半夜也沒敢睡踏實,就在椅子上眯眼坐了一會兒。

現在吃飽喝足,心裡也沒什麼事兒了,睏意就湧了上來。

楊純陽這屋裡一共就一張床,一床被子。他自已住慣了,也沒想到有天會撿回來一個大活人跟他搶被子。

嘆了口氣,轉身去了他娘活著的時候住的那間屋子,將他孃的那床被子從箱子裡翻出來,摟回了自已屋。

被子已經許久都沒動過,抱在懷裡一股寒意。楊純陽雖然身體好,但是還沒有狂到就這樣直接蓋的地步。

他搬過兩張椅子放到爐火旁邊,將被子鋪開架到椅背上烘烤。

楊純陽倚在床上盯著被子,沒一會兒就撐不住了。走過去摸了摸,發現還是涼的,也沒了耐心。

嘀咕著反正也是自已的被子,這人身形又小,擠一擠得了。

打著哈欠脫了鞋,又將外衣外褲和棉衣棉褲都脫了後,楊純陽鑽到了被子裡。

如果不是顧及著江恆,楊純陽連裡衣都不想穿。

被子裡暖烘烘的,雖然有股汗味兒,但是不臭,楊純陽也不在意。楊純陽躺下翻身背對著江恆,這個方向他睡不習慣,又轉了回去。

側身面對著江恆,他跟江恆中間有空隙,他老覺得有風往被窩鑽,也不習慣。

翻來覆去,一拍腦門,心想兩個大男人講究那麼多幹嘛。胳膊一伸摟過江恆,直接將腿搭到了江恆身上。

這下舒服了,眼一閉,呼吸聲就重了。

楊純陽睡了個好覺,江恆卻是一直皺著眉頭,覺得上不來氣,但是也一直沒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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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學真雙目血紅,他一整晚都沒睡,從早找到晚,一路上描述著江恆的長相問了很多人,都說沒見過江恆。

顧學真心提著,無比悔恨。懊惱江恆去歡樂樓找他的時候,為什麼要擺譜。江恆走後,自已心裡那麼慌,為什麼沒有追上去。

如今只能期盼江恆是去了南江城內,若是再找不到江恆……只是想一想江恆燒得通紅的臉,顧學真就覺得自已快要炸了。

就江恆這樣的身體情況,即便是現在立馬送醫,可能都不好治。江恆身上連錢都沒有,即便是他想活,也沒錢去治。

一想到江恆可能會死,顧學真心裡就憋得慌,他發誓,若是找到江恆,他一定好好對他,好好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