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平攥著文書,快步進裡屋尋父親。
那日他勸了父親許久,好不容易打消他行賄的想法,怎會突然冒出這樣一樁事?
莫非父親私自給了馮縣令錢財?
裴相平走進屋子,正要問裴父,卻看見持著小劍的裴晏清。
他原來那柄木劍已經換成開了刃的小佩劍,此刻正雙手握著劍柄,對著屋子裡亂砸的衙役,目光兇惡。
裴相平上前攬住裴晏清的腰,溫聲和衙役道歉:“小清年紀小,不是故意尋事。”
他說著,將裴晏清手裡的佩劍收了起來,湊到裴晏清耳邊低聲道:“敵眾我寡,別冒然動手。”
裴晏清咬著唇,漆黑的瞳孔有些陰沉。
裴相平上前問裴父行賄的事。
裴父聽見他的問話,面色霎時變白,僵硬地點了下頭。
他為了尋阿瑤,給馮縣令送了很多首飾、黃金。
裴相平揉著眉心,緊緊握著拳,高昂的頭略微下垂,低聲道:“父親,行賄不是重刑,孩兒會想法子將父親救出來。”
裴父微怔,被衙役押著出了裴府。
衙役人數眾多,他行賄證據確鑿,因為事先沒有聽到風聲,連逃跑的時間都沒有。
裴晏清見父親被人押走,拿了佩劍就要衝出去,卻被裴相平一句話止住。
“小清打得過他們嗎?即便打過這次,之後縣衙派人來找,又該如何?”
裴晏清低頭咬住唇,掌心被掐出了血痕。
他好沒用,練了這麼久劍也保護不了家人。
裴相平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小清好好看著家,哥想辦法把父親從牢裡帶出來。”
裴晏清望著裴相平瘦弱的背影,擦了下眼角的淚。
父親母親和哥哥都不在,他還看什麼家。
裴晏清抿著唇,卻還是乖乖聽了裴相平的話,認真清掃屋子裡被砸壞的東西。
裴相平捂著衣襟裡的文章,先去找了夫子。
他將文章遞給夫子,朝夫子作揖:“老師德高望重,可否為學生引薦太守?”
夫子認真地看著裴相平的文章,撫了下自己的長髯,低低嘆了口氣。
裴相平是他見過最有天分的學生,思想深刻,為人清正,看不慣官員之間的齟齬事。
可他立場不足,擅自揭發這陰私,容易招禍。
“學生懇請老師。”裴相平再次俯首。
夫子只好點頭,同意為他引薦。
從夫子私塾出來,裴相平攥著手裡的文章,為自己感到不恥。
他沒和老師說父親的事,亦沒說他在利用老師見太守的意圖,老師只以為他是看不慣馮縣令……
他不尊師,亦背了君子之道。
裴相平垂眸,肩膀下沉了些,先去了趟縣衙。
不出所料,馮縣令被太守關進了牢房,如今縣衙裡只有零星幾個衙役。
裴相平只好回了裴家,等太守差人見他。
回到家時,裴晏清已經和僕從將砸爛的東西清掃乾淨。裴相平笑著揉了揉裴晏清腦袋,誇讚了他幾句。
如今父親不在,裴家的賬冊交到了裴相平手裡,他要清點好財物,將父親行賄的錢財計算出來,以便將來對簿公堂。
裴相平看了賬冊,才發現裴家如今的境況。
多年來積攢的家底幾乎掏了個空,餘下的一些錢物,將夠裴家的日常開支。
裴相平無奈,只好將裴家的僕從解僱,又將地契拿了出來。
父親若是從牢裡出來,廣陵恐怕也待不住,不如在別處落地。
裴相平處理賬冊到半夜,裴晏清一直坐在他身邊,時不時為他續著蠟燭。
“小清困了便去歇息。”
“不困。”裴晏清搖頭,指著桌上的地契,道,“我們要把宅子賣掉?”
裴相平點頭:“等哥把父親救出來,我們離開廣陵,去京都找母親。”
“好。”裴晏清點頭,反正父兄去哪裡,他便跟去哪裡。
不日,太守看到了引薦信,差人到裴家請裴相平。
裴相平將先前作的文章呈給太守。
太守看著紙上清雋有力的字跡,臉上浮現欣賞之色,不過他未仔細看,反而將紙張扔在了一邊,慢悠悠走到裴相平身邊。
裴相平立刻俯身作揖。
太守步子一頓,拍了下裴相平的肩膀,道:“聽周老說,你有做丞相的料子?”
“夫子言重了。”
太守見狀,輕聲笑了下:“本官看不像,你的樣貌太清秀。”
他說著,從裴相平肩上撩起一縷黑髮,狎笑著:“本官知道你是為了你父親,不如這樣,你服侍本官一晚,我便將你父親從牢裡放出來?”
裴相平身子一僵,後退幾步,向來溫和的嗓音帶著怒:“太守這是在說什麼?相平此次來只是希望太守能秉公處理,按照大祁律法,行賄只是笞或杖刑,何況父親一時情急……”
裴相平話未說完,被太守止住,他搖了下頭,看上去很失望。
“周老說你品德高尚,卻不想這時也尋理由為你父親開脫。”
裴相平一怔,蹙著眉,又道:“孝大於天,相平只願太守如實處理。”
裴相平說著,將整理出的賬目遞給太守。
太守沒接,道:“本官與你明言,京都有人要你父親性命。你若是跟我,天高皇帝遠,我隨意找個屍體糊弄了事,你不跟,我也不願和京都的人叫板。”
裴相平聞言,想到了蘭驍。
他擄走了母親,還想要父親的命……
“你好好考慮。”太守拍了下他的肩,將他送出了府。
裴相平失魂地回到裴家,還未進家門,便看見蹲在門檻上的裴晏清。
如今裴家沒了下人,整個家中只剩下裴晏清一個。
裴相平壓下心底的亂緒,摸了下晏清的腦袋:“外邊冷,怎麼不在屋子裡待著?”
裴晏清將懷裡揣著的小水壺遞給裴相平,仰著小臉看他:“我不冷,給哥裝的小水壺,還熱著,哥暖暖手。”
裴相平笑著接過:“小清長大了。”
裴晏清抿唇笑著,又問:“父親什麼時候會回家?”
裴相平指尖微頓,垂眸看了眼裴晏清,小清才七歲,正是依賴父母的時候,他不能再讓父親出事……
“會回來的。”裴相平音色溫柔。
裴晏清聽見他這般說,步調不由得輕快起來。
哥這麼說了,父親一定會回來,哥很厲害,什麼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