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看胡鬧的孩子,眼神有些許柔和。他知道,一些小孩在鬧脾氣時也是不肯用膳的,這時候打一頓就好了,但看著洛泱氣鼓鼓的臉頰,裴晏清還是選擇了縱容。
他將碗湊到唇邊,恍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憶起那人,裴晏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將糖水喝了,把碗遞給士兵。
“好了,現在小姐想喝也沒有了。”裴晏清輕笑。
洛泱瞥著他抱臂自得的模樣,不滿地瞪他一眼。
心思惡劣的男人。
裴晏清見洛泱防備的模樣,上前一步,黑色的長髮被風吹到眼前,擋住了他落寞的眼神,他微微彎腰,向洛泱伸出手:“小姐的院落晏清派人收拾過,小姐回院子裡歇息會兒,嗯?”
洛泱垂眸,望著那隻修長的手掌,他的手指很長,白皙的食指上戴了兩個細小的青玉扳指,看起來很清雅。
那隻手一直保持邀請的動作,洛泱蹙起眉,將手掌遞過去。
裴晏清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只是掌心沒有觸及小姐細膩的小手,反而被她“啪”得打了一下。
裴晏清呆愣地看向她。
“裴大人請注意分寸。”洛泱將掌心收回,往自己的小院走。
她的小院裡修了密道,只有洛家人知曉,洛泱打算從密道逃走,之後再想辦法聯絡祖父,找到孃親和哥哥。
裴晏清見洛泱往小院走,心裡鬆了口氣。小姐若是再問他抄洛府一事,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士兵們急匆匆地從各個院落走出,列隊在裴晏清面前。
“稟裴大人,除洛小姐的院落,其餘院落的財物已悉數充公。此乃各個院落的丫鬟與僕從。”領軍上前彙報,指了指後面跪下的一干人。
“嗯。”裴晏清淡淡地應了聲,不動聲色地轉著食指上的青玉扳指。
要拿這些人怎麼辦呢?
是直接殺了了事,還是尋些更加有趣的玩法?
他用腳尖勾起地上的劍,利劍在空中翻了個漂亮的白花,準確無誤地落在裴晏清手上,他握著劍柄,慢悠悠走到眾人面前,目光看到一名跪地的小廝,用劍尖挑起他的臉,輕聲笑了下:“呦,晏清來洛府第七天,是你將我的膳食換了吧。”
李虎喉間抵著那把利劍,大腿發顫。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哪裡記得什麼時候給了這煞神一點教訓,竟記到了現在!就算當時欺負了他,洛小姐當時那麼寵這煞神,肯定也討了回來,竟還要為這點小事要他的命!
“不說話便是預設了。”
劍鋒開始見血。
李虎嚇得要命,哭喊著:“裴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小人一回!”
“嗤。”
裴晏清腕間微微用力,劍鋒刺過血肉,濺了一地的血。
李虎死了。
裴晏清眼底沒有多餘的情緒,他慢條斯理地拿出錦帕,正欲擦臉,望見錦帕的花色,又將其放回。
小姐用的錦帕,還是莫要弄髒才好。
他拿出另外一小塊方帕,擦乾淨臉上濺到的血點,涼聲道:“晏清此生最恨賣弄權勢之人,無論那權勢是大是小。”
他微微眯起眼,漆黑的眸裡帶著不耐,似暗夜的寒鴉,在夜空掠過時落下了一片羽翼,恰巧落在男人眼睫,沾了徹夜的寒氣,卻又帶著烏鴉嘶啞時的悲鳴。
往年今日。
裴晏清閉上眼,喉骨微微向下壓,按捺突如其來的心緒。
跪地的眾人望見李虎的慘狀,身子均是發顫,絞盡腦汁回想自己有沒有得罪男人的地方。
老實本分者也在心裡憂心自己的處境,不過是圖洛家人心善,獲得的銀兩多,怎就突然性命不保了呢?
杏兒跪在女眷中,早已慌得六神無主,她之前也瞧不上裴晏清,對他少不了吆五喝六的,該不會也要殺了她……
裴晏清察覺到杏兒的注視,偏頭看向她,微微挑了下眉,緩步朝她走去。
杏兒被他看得身體發軟,慌不迭地朝他磕了個響頭,乞求著:“裴大人饒命!杏兒是小姐身邊的人。”
她下意識地提起洛泱,希望裴晏清能看在洛泱的面子上放她一馬。
可這觸及了裴晏清的逆鱗。
他厭惡有人借小姐的名頭行事,之前念在她護著阿泱,已經給了她不少好臉色,現在竟還敢搬出小姐來壓她。
“呵。”
裴晏清冷哼一聲,舉起劍要刺向她胸口,卻聽見門口處的驚呼。
“裴晏清!”
他身子一僵,掌中的劍有些不穩。
小姐怎麼會在這兒?
他不敢回頭,也忘了讓士兵攔她,等回過神,洛泱已經走到了他跟前。
洛泱滿臉淚痕,她狠狠推開裴晏清胸膛,男人被推得後退一步,下意識鬆了手裡的劍。
洛泱俯下身,仔細地檢查杏兒的身子,嗓音發著抖:“杏兒,你沒事吧?”
杏兒癱倒在洛泱懷裡,哆哆嗦嗦地否認:“沒……”
一邊的春桃也嚇得不輕,心裡卻還在為洛泱擔憂:少爺明明護著小姐和夫人離開,怎麼小姐現在又回來了?
洛泱死死咬著唇,心頭梗著一口惡氣,若不是她想找杏兒和春桃一起走,回到了這院落,杏兒便……
她站起身子,將春桃和杏兒護在身後,惡狠狠地盯著裴晏清:“你要殺她們?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裴晏清被她的眼神刺到,死死攥著拳,額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從來沒見過小姐這副神情,從來沒被小姐這樣盯著。
哪怕是殺柳忠的事情東窗事發,哪怕是帶人抄洛府,他從沒被小姐這樣看過。
他以為洛泱先前的嫉恨已是極限,沒想到還能更甚。
小姐對他微薄的喜歡,竟還不如她兩個丫鬟。
裴晏清沒有回答,反而淡聲問她:“小姐後悔了?”他語調平常,像是尋常的問話,就像問小姐想吃什麼,小姐可想喝水,小姐想去哪遊玩,小姐可累那般自然。
可裴晏清知道,他心底的森林在颳大風,樹葉稀稀疏疏拂動,刀片般割他的心。
洛泱也知道,可是她死心了。
一手之遙,她看見府裡小廝的屍體,身首分離。
她的身後是哭泣的小廝侍女,她不知道他們做錯了什麼,但她已經不想再向裴晏清要答案了。
裴晏清是冷血無情的瘋子。
洛泱脫力地跪在地上,聲音輕得要碎了。
“是,我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