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悔將裴晏清帶回洛府,後悔招惹這樣一匹忘恩負義的狼。

洛泱低垂著頭,纖細瘦弱的後頸暴露在裴晏清跟前。

兩人身份已然對調,她八歲時,她站在裴晏清面前,少年跪在地上乞求;而如今她十八歲,她卻跪在裴晏清面前,男人俯視著她,像在看一隻螻蟻。

他不需要螻蟻的喜歡,也不需要螻蟻的愛。

“我真的後悔了……”洛泱喃喃自語,眼淚不住地向下流,卻又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美人落淚,梨花帶雨。

裴晏清已經失了神。

小姐後悔了。

她怎麼可以後悔呢,怎麼能後悔把他撿回府裡,怎麼可以嫌棄他的骯髒?

裴晏清斂眸,第一次在小姐面前喊她的名字:“洛泱。”

洛泱仰頭,便看見裴晏清血色的眸,他眼底的紅痣宛若他朝服上的血點,血腥殘暴,讓人心底生畏。

“你想殺我嗎,因為我阻了你的路?”

裴晏清看著洛泱因為驚恐而瞪大的雙眼,豆大的淚珠不要命地流個不停,他蹲下身子,下意識伸手安撫她,卻沒想到洛泱害怕得躲開。

他掌心一頓,強勢地將洛泱摟進懷裡,湊到她耳邊,溫聲道:“晏清說過不會傷害你,只是洛泱,你方才說的話我很不喜歡,重新說一次,然後乖乖回到自己的院子,不要理這些不相干的人,嗯?”

洛泱被他牢牢禁錮在懷裡,朝服沾染的血腥徑直往她鼻端湧,她哭得難以呼吸,卻還是不肯出聲,直到喉間梗著的那口氣被腥味刺激得撥出來,她才“哇”得一聲,在裴晏清胸口吐了一口嫣紅的血。

“咳……咳。”

洛泱這回沒費力氣,輕鬆推開了裴晏清,她心臟跳得劇烈,控制不住地咳嗽,可每次咳嗽,便嗆得吐血。

洛泱喘著氣,用手捂住唇,呼吸間都是濃烈的血腥味,她無法抑制,掌心的鮮血順著往手腕流,沾染了黑檀木製成的佛珠。

裴晏清捂著胸口處的溼濡,懷裡空落落的,他怎麼忘了,他的小姐是個嬌弱的瓷娃娃,輕易便碎了。

“去把鬼醫找來!”裴晏清衝著士兵大喊,轉而小心翼翼地哄著洛泱:“小姐彆著急,慢慢呼吸。”

洛泱捂著心口,越來越喘不上氣。

好疼啊,怎麼會這麼疼……

還不想死,可是頭好暈。

洛泱掐著自己掌心,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她看著裴晏清,略微蹙起眉,他看起來很慌,可她有些分不清這是臆想還是現實。

應該是臆想吧,他如今有什麼可慌張的,她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洛泱顫抖著往衣袖摸,摸索了一陣,終於摸到冰涼的匕首。她本來是藏在屋子裡用來自保的,現在卻派上了用場。

洛泱嘴角浮現一抹蒼涼的笑,艱難地將匕首拿出來。

裴晏清怕刺激到洛泱,不敢動她半分,待看見她掏出的匕首,已經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她將匕首抵在脖子上。

洛泱吃力地穩住手腕,一字一頓地說:“裴晏清,我身子弱、壽命短。你放心,不煩你動手,我不耽誤你步步高昇,位及人臣。”

洛泱一邊說,一邊吐血,裴晏清被那鮮血刺激得六神無主,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匕首,心裡慌了神,近乎哀求地哄著她:“阿泱乖,洛府如何,我們從長計議。”

“先把匕首放下來。”

洛泱額頭冒著細汗,她已經看不清晰裴晏清的臉,隱約看見男人張張合合的唇,她聽不清裴晏清在說什麼,憑藉本能搖頭:“你說謊。”

“沒,我不敢,我不敢了。”裴晏清跪在洛泱跟前,見她意識模糊,上前去奪她手裡的匕首,還未碰到,洛泱便暈了過去。

裴晏清連忙把洛泱的脈,感受到她微弱的脈搏,心底稍微鬆了口氣,他抱起洛泱,急匆匆地往院裡走。

春桃和杏兒想跟著洛泱,但周圍計程車兵一直看著她們,心有餘而力不足。

裴晏清小心將洛泱放在拔步床上,十指撐開洛泱掌心,將她緊握的匕首拿開,繼而十指相扣。

“小姐想想你的孃親和兄長,別拋下他們。”裴晏清用二人緊握的雙手貼著自己的臉,輕聲喟嘆。他不敢提自己,提了只會讓小姐心裡更不舒服。

很快,鬼醫子敕來了。

他提著藥箱,剛邁進屋子,便看見裴晏清低著頭,面露悲慼,像之前死了爹孃那般模樣。

子敕“咚”得將藥箱放在桌子上,調笑道:“什麼樣的病人連現在的你也搞不定,還要勞煩我這個二師兄?”

裴晏清側過身子,曳了他一眼:“少廢話,快過來診脈。”

子敕應了聲,望見拔步床上的洛泱,吹了個口哨:“呦,心悅這女子?”

裴晏清抿著唇,是在預設。

子敕沒了玩鬧的心思,他搭上洛泱的脈,微微蹙起眉,又換了一隻手。

片刻,他罵出聲:“暈過去這點小事,你還好意思讓我來?”

得到子敕的答案,裴晏清放下心來,他將洛泱的手腕塞進被子裡,溫聲道:“勞煩二師兄開藥方。”

“……”

子敕瞥了他眼:“你喊我過來,不會是求個安心?”

裴晏清沒有否認,又道:“小姐心悸,可有診治的法子?”

“沒,只能溫養。”子敕說著,在藥方上加上幾味藥材,啪得往桌上一拍,伸了個懶腰,“困了,沒其他要事我便回去歇息了。”

裴晏清撫平洛泱蹙起的眉,掌心觸到洛泱溼漉漉的臉龐,啞著嗓音道:“晏清若沒記錯,二師兄與晏清母親都是南疆人。”

“不錯。”

裴晏清垂眸,輕聲笑了下:“晏清聽聞南疆有一種蠱蟲,分母子兩種,子蟲能噬人心智,一心追隨母蟲,被種下子蟲之人會忘卻過往,愛上被種下母蟲之人。與此同時,母子一體,被種下子蟲之人會得到母蟲滋養,可有此物?”

子敕被他的話語驚到,噌得站起身:“你怎麼知曉?”

“那便是有了。”

裴晏清站起身,彎腰在洛泱額間落下一吻,輕輕鬆開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掌,朝子敕作了個揖,溫聲道:“晏清請二師兄為我二人種下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