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丹心不能到荊丘來,兩人約定在邯鄲城碰面。

傀儡門地處涿鹿,地圖上距邯鄲不遠,而慕丹心已經找到了造訪傀儡門的理由,進度甚至令沈星吃驚。而得知慕丹心是如何想到的,沈星著實對慕丹心的頭腦服氣:當時那麼混亂的情況下,慕丹心居然一口氣完成了這一串決策。又也許慕丹心之前就想好了,慕丹心一直很擅長未雨綢繆。

——慕丹心趁著開啟管理模式後直接按時間推算,順走了七床的人頭,而下一步就是可以以此為由,到傀儡門給七床重塑一個身體。且慕丹心修改了樂樓相關的記憶,所有的混亂都算在了慕軒的頭上。

“傀儡門不大在意江湖利益紛爭和人情世故。和他們打交道的話,可以類比廣素門。”慕丹心介紹道,“這兩個門派,一個醉心機關,一個醉心劍術,有相似之處,精力都在術法和技巧。”

“說到廣素,”沈星想起鍾正已所說的“劍人”來,“他們和青玉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仇?”

“是。”慕丹心答得很確定,“是一次資料互相攻擊的偶發事件,鬧得很大。”

“醫鬧嗎?”沈星半開玩笑。

“算也不算。”

慕丹心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具體的細節。

“廣素有不少弟子爭強好勝,其中有一個叫陳京,有點走火入魔,一定要挑戰青玉劍修黑尊,證明自已是天下第一劍。青玉一直不理他,他就綁架折磨外出義診的賀知風,下手很殘忍,逼青玉出面。後來青玉黑尊確實來救,但陳京不敵,當場逃回了碧城。”

“……陳京這個逝者資料,不是你老闆從監獄弄來的吧?”沈星語塞,又不解問,“但是廣素道歉,把陳京罰一頓,好像也不難轉圜?”

“問題就出在這裡。”慕丹心也頗為無奈,“廣素門給的解釋是,陳京下山的個人所為和廣素無關,也不會給什麼道歉。於是青玉的醫修白尊直接到廣素去討說法,一連打斷了六個廣素弟子的手臂,最後和他們的一個劍主衝突,兩敗俱傷。”

“後來兩個門派鬥得越來越厲害,十方闕就介入了這件事。”沈星明白過來。

“對。當時我在忙著除錯血影,我一個同事孫嘉樹半路阻止了上報,自告奮勇去調停了這個大面積事故。”慕丹心道,“他直接劃停了事件進展,誰還要不依不饒,就殺誰,並且打了關鍵節點鎖定,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全來不及了。所以,那些人的傷全都留下了,青玉和廣素現在都沒能和解。”

“那這個孫嘉樹能力有很大問題。”沈星感到孫嘉樹實在是個讓人血壓升高的同事,又覺得這名字耳熟,回憶了一會兒想起了是在哪裡聽說的這名字,“那天在樂樓,是不是那兩個員工說他是組長了?”

“是啊,自從時間流開始錯亂,我就覺得可能是他上崗了。”慕丹心明顯頗為頭痛,“我給他收拾過無數爛攤子,但他很會和秦振鷺邀功做彙報,可能秦振鷺覺得他很有水平吧。”

“如果是初代開發組,這個人還不好辭退。”沈星半是打趣,但大多是嘲諷,“他到底是幹嘛吃的,沒能力還要頂崗。我看他最適合做那種沒有實際意義的閒職,比如用人工智慧生成演示文件。”

“確實有點差,不過……倒是也沒那麼差。總之,傀儡、百蠱、屠靈和廣素這幾部分的資料,很多是他在除錯。”慕丹心嘆口氣補充,“要多留神,我不熟悉的地方比較多。”

*

邯鄲和涿鹿,對沈星來說都是新地圖。

剛剛到達邯鄲時,沈星便已然對傀儡門的影響力窺見一斑:邯鄲到處都佈滿了機關,水車風車,自動門窗,木牛流馬等等屢見不鮮;而街上的圍牆大多會推動旋轉,且這裡似乎重力也異於他處——輕功失效了。

走進邯鄲城,就像走進一個巨大的迷宮。沈星又回憶起樂樓裡精巧的構造,很可能也有傀儡門的手筆。

邯鄲覆著薄雪,木頭雕的人工白梅花瓣卻薄如蟬翼,連花蕊都做得相當逼真,彷彿可以聞到花香。

沈星一路上能見到最多的門派弟子也是穿著玄色衣袍的傀儡門。那些弟子衣服上帶著金色的紋繡,後腰大多插著一柄扇子,身邊都帶著自已的跟寵。

這些跟寵是初始傀儡娃娃逐步改裝的。根據慕丹心的介紹沈星得知,修為越強的弟子,能做出來的跟寵也就越強。有些人是小貓小狗小老鼠,有些人是蒼鷹,是獅子,甚至玄鳥鳳凰。

這些跟寵和生靈外形完全無異,沒有指令時也可以自由地行動。但只要掀開蒙皮,便能看到裡面盡是精密運轉的機簧。

——盤古授我天地法,玲瓏鬼斧皆匠心。

“在這的話,他們能做仿生人嗎?”

沈星知道外卡一定做不出仿生人,因為技能里根本沒有那一項。但她仍然有些好奇,內卡中能否迭代出相關的技術來,畢竟他們要做的事,就是請求傀儡門給七床做一具可以支配的軀體。

“比較難。我還記得傀儡門開發的時候,本來是要直接給予傀儡變人的設定,但因為資料匹配一直不佳,影響穩定,最後還是沒有做。”慕丹心搖搖頭。

“那他們會自已造出新技術嗎?”

“目前還沒發現能做出完美傀儡人的人,不過理論上有這種可能。如果真有人能做出來,這屬於重大事件,應該會被十方闕監控到,然後公司就會進一步做資料抓取,更新到傀儡門的技能裡。”慕丹心道。

“倒也有可能孫嘉樹漏了。”沈星並不放過刻薄孫嘉樹的機會。

“……這確實不無可能。”慕丹心跟著笑道。

*

傀儡門門主名叫孟如煙,沈星做過初步的瞭解。

孟如煙是個漂亮的中年女人,個子不高,傳聞相當和善,常常穿著一身金色的及地長裙。孟如煙手藝巧奪天工,傀儡門最新的建築千機塔,其圖紙就是孟如煙一手完成的。千機塔共九層,巍峨屹立,但玄妙多變,必要時甚至可自行拔地而起,有如一幢樓宇形狀的巨型傀儡。

沒有人見過孟如煙的隨身傀儡是什麼。因此,有人傳說,千機塔就是孟如煙的隨身傀儡。

但孟如煙和今不彈相似,不會輕易見人。至於孟如煙是否在千機塔內,甚至是否在傀儡門內,尚無人知曉。

傀儡門不似樂樓會看穿偽裝,慕丹心便換了一張新麵皮,跟著沈星一同造訪。一路尚且順利,沈星開了不低的價格,也以此得到了在傀儡門客房住宿的機會。

“開一間還是……?”傀儡門弟子找鑰匙時疑問。

“兩間。”慕丹心還沒回話,沈星已經乾脆回答。

她並不想和慕丹心搞出什麼情侶身份,就算假的也不想,尤其是現在。

雖然慕丹心已經給了她很合理的解釋,她還有點為慕丹心難過,可她心裡終究還是沒那麼痛快。

她沒有看慕丹心的反應,她也不想轉頭去看。

“給人頭配軀體,這工作量很大,我們要做很久。”傀儡門弟子離開前對沈星再次詢問,“二三星期都算是加班加點,甚至個把月也有可能,你們還要在這裡等嗎?”

“沒關係,如果有什麼需要,也可以隨時找到我們。”沈星點頭道。

“就是一會兒下線要當心了,得找個一定安全無人的地方。現在看,我們下線再上線這裡可能就要過上幾天,一直鎖著房門也會被人懷疑。我儘量和你輪換,我們兩個只要有一個在,就好解釋。”送別了傀儡門弟子,慕丹心一邊檢查房間一邊道,“這邊人要多一些,雖然他們和十方闕應當不友好,按道理不會抓人換賞金,但穩妥起見,還是不要被看見。”

沈星點頭答應,並和慕丹心再次商量好如何應對孟如煙:屆時誰先找到孟如煙誰便先跟蹤,等另一個人上線後動手。

現在她和慕丹心資料相同,到時誰先拿到孟如煙的資料,誰便繼續做挑戰上真的人。

然而,沈星下線後一直感到有些奇怪。

孟如煙這個名字,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但具體是在哪裡,卻完全想不起來。她剛剛詢問慕丹心,慕丹心也一頭霧水。

除了慕青雲之外,慕丹心對其他的資料確實一無所知。

根據那一點依稀的印象,似乎還是在醫院裡,可不像是病人,她絕沒有過叫孟如煙的病人。

是某個建築學家?

沈星在搜尋引擎裡搜了又搜,並沒有哪個出名的建築教授叫孟如煙。

甚至,某個叫孟如煙的醫生也沒有。

這個孟如煙,到底是誰?

*

與此同時,秦氏集團。

辦公室的房間裡燈光通明,門鎖住了,百葉窗也落下,屋裡只剩下兩個人。

老闆椅裡坐著的是個瘦削的中年女人,穿著菸灰色西裝,只看面料就能覺出價值不菲,脖頸上配著同樣貴氣的珍珠項鍊。女人雖然清瘦,但妝容和髮型都極為精緻,明顯做了精心的打理。女人的眉目還是平和的,但黑眼睛很深邃,目光帶著居高臨下的,上位者的傲慢。

似乎鬆弛,但勝券在握。

梟心鶴貌,不怒自威。

而女人對面站著個唯唯諾諾的青年男人,短髮,高個,一身職業裝,脖子上掛著工牌。

因為這人微微彎著腰,那牌子便墜落在半空,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孫嘉樹”。

“……老闆。”孫嘉樹小聲開口,“您找我。”

“樂樓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這可能也超出了你的職能。”秦振鷺說話聲音不高,語氣甚至很和善,一點也不像質問,“但是時間流眼看要超過一比十,你現在還沒有找到一點應對的辦法嗎。”

孫嘉樹不敢言語,但汗水已經從額角滲了出來。

“公司總不能離了小慕就不轉。”秦振鷺笑道,“這還是你當初對我說的話呀。我當時手裡可是有五個人的申請單,我很相信你,你這麼優秀,理應在這個位置。”

“我很快就能找到了,我已經有方向了。”孫嘉樹急道,“應該是廣素門那邊,那邊我最近發現了一點資料異常,就是……”

“我再給你一個星期,嘉樹。”

秦振鷺稍稍抬手打斷了孫嘉樹,並沒有任何發火的跡象,甚至沒有說出任何後果,但這話裡的意味已經迫了孫嘉樹一個寒戰。

“老闆!”

孫嘉樹撲通一聲直接跪下,頭也深深埋到了地毯上:“我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一個……一舉兩得的辦法,您能同意嗎,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說說看。”秦振鷺不疾不徐。

“慕青雲她的資料還在我們手上,雖然在做劇情剝離,但其實有更快的辦法讓她成為人質,但有一定的,一定的風險。”孫嘉樹吞了兩口口水,稍稍起身,但仍然不敢和秦振鷺對視,“我不敢保證百分百成功,但憑我對慕丹心的瞭解,成功的可能性,可能有九成。”

秦振鷺稍稍向前探了些身子,示意孫嘉樹說下去。

“我們停止現在對時間流的監測和控制,”孫嘉樹一邊說一邊緩緩抬頭,窺探著秦振鷺的反應,“慕丹心還在內卡斷續出沒,他會發現的。哪怕為了他妹妹,他也一定會現身回到公司來,這樣就,就……”

孫嘉樹聲音越來越小。

“我聽懂了。你想讓我把身家性命押上賭桌,逼小慕回來替你擦屁股。”秦振鷺嘲笑似的,笑起來像一隻眯著眼睛的貓頭鷹。

“不會,不會!一旦到臨界值我還是可以解決的,不會真讓伺服器崩潰,我以性命擔保。”孫嘉樹慌忙道。

“你必須以性命擔保。”秦振鷺自言自語似的點頭。

孫嘉樹再次深深低下頭去。

“但你這步險棋,倒是個最容易的近路。”

秦振鷺向後靠在椅背上,瞥著孫嘉樹思索了片刻。

辦公室相當安靜,似乎連人的呼吸都能清晰可聞。

“去辦吧。”

秦振鷺拿起桌上冒著熱氣的保溫杯抿了一口水,平淡如同剛剛只是在和孫嘉樹探討飲食和穿搭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