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看那邊怎麼樣?我想在那裡開間鋪子。”
“想開什麼鋪子?”
“錢莊。”江恒指著三面臨近的街道,“你看這裡都是做買賣的,三條街全是好鋪面。這裡我看過了,首飾鋪子、成衣店、綢緞店、酒樓茶館、賭場……應有盡有,獨獨沒有錢莊。”
楊純陽陪著他在街上邊走邊看,不時跟認識的人點頭打招呼。這裡是京都最繁華的地區,這裡的商鋪租金很高,而且不是私人產業,聽聞是天子賞給華陽公主的,在這裡承租商鋪開號的人後臺都很硬。
這裡租金不便宜,東西的單價也很高,多是些奇珍異寶等平常難見的玩意兒。來這裡消費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世家貴族,他們平常不帶銀票,只要刷臉就行。鋪子會按季度去各家結算當季花費,開個錢莊……好像沒必要。
錢康指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說道:“哥,你看那裡。”
楊純陽跟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看見一位姑娘從首飾鋪子裡出來,又進了一家脂粉店。身後浩浩蕩蕩跟著許多奴僕,不少人手中都拿著東西。
江恆說道:“京都世家大族買了東西是不用自己拿的,鋪子裡的夥計會將選好的東西送到府上。她這樣的年紀,卻有這樣的財力買這許多東西,家境想必十分殷實。”
楊純陽對此並不上心,他挑眉疑惑道:“嗯?”
江恆拉著楊純陽袖子,等楊純陽湊過來後,才小聲說道:“這說明她不是京都人氏啊!她買這許多東西,身上必定帶著不少銀票。這多容易被歹人盯上,而且花完了還想買怎麼辦?多不方便。你仔細看這街上,有多少人都是像她這樣。”
楊純陽這才注意到,路上時不時便有懷裡摟滿東西的僕從跟在主家身後經過。
江恆踮著腳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錢莊開在這裡存取錢的人肯定沒有廣濟路那邊多,但是這邊存取金額大。若是能跟龍升鏢局合作,將他們買好的東西直接送至家府,那咱們這生意還愁沒人嗎?”
楊純陽笑望著江恆,江恆在做生意這方面十分有才能,總是能發現商機。這幾年江恆陸續開了七間鋪子,個個都盈利。
江恆四下看看,見現在這處沒人經過,笑眯眯地悄聲說:“你相公厲不厲害?是不是很棒?”
楊純陽哈哈大笑著抬起胳膊,將江恆摟進懷裡。
江恆輕微掙扎:“回去再抱。”
楊純陽用下巴蹭他頭頂,低下頭嘴唇輕觸江恆額頭,“現在沒人,沒事。”
江恆十分享受在公開場合跟楊純陽的親暱,但是他怕會對楊純陽造成不好的影響。大金朝的言官無論說什麼都不受責罰,他們的眼睛時刻盯著天子和朝臣。某家子弟頭天買菜少付五文錢,第二天早朝就有言官上奏彈劾。若是有哪位聽了上火,言官們就更加興奮,他們巴不得惹了重臣被針對,最好再把他們整死。死了便能說是某某言官不畏強權如何如何,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好事。民間對這樣的言官特別擁護,聲望特別高。
當然這還不算最好的,最好的是死薦諫。這群言官動不動就以死諫的方式給皇帝提意見,楊純陽每次見言官說著說著,看皇帝不答應便要撞柱尋死,就覺十分好笑。
他手握兵權,接連攻下被他國佔領的城池後,朝堂上就成了他的一言堂,別說是區區五品的言官,就連首輔大臣都不敢當面頂撞他。
楊純陽時常將言官在朝堂上的表現當作笑話講給江恆聽,其實不用他講,那些言官下朝後便會聚在人多的茶樓酒肆,向百姓吹噓自己的偉績。不過說法自然是換了另外一種。
百姓們也愛聽,有不少人專門早起佔位置,就等他們下朝。若是朝臣們下朝晚了,那店外面都要擠滿人了。言官的嘴沒有把門的,百姓都想知道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被言官偏愛的酒樓裡,其中一間就是江恆開的。他也湊過一段時間熱鬧,他覺得言官講得比說書先生精彩多了,而且每天都是新料。小到哪個大臣家裡女眷偷人,大到天子今天穿了什麼衣服,打了幾個哈欠。說的那是一個天花亂墜,江恆經常聽著聽著,就有一種天下事都盡在這群言官之手的錯覺。
後來聽得多了,便失了興趣,他們每天說得都差不多,言語間都是自己如何如何了不得。
還不如聽楊純陽講得有意思。
在楊純陽口中,每日早朝就跟菜市場開會似的,這夥言官最會告狀,他告狀,被提到的大臣便免不了要解釋辯駁一番。一來一往,來來往往便佔了早朝的大部分時間。
楊純陽眸子幽深,有什麼在他眼底蠢蠢欲動。江恆後退兩步跟楊純陽拉開距離。
“別,別。”江恆瞪他,眼中帶著警告,“你想幹嗎……這裡可不行。”
楊純陽撲哧笑出聲。
江恆便是在這時醒的,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的臉,江恆囁嚅道:“哥……”
太子眉峰上挑,說道:“你倒是會攀關係。”
同樣的話楊純陽也說過,甚至連說話的語調都跟記憶中的重合在一處。江恆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他趕緊坐起來跪好。
“喂,”太子的手背拍在江恆手臂上,“你夢到什麼了?一直別別的說個不停。”
“奴才不記得了。”
太子輕哧一聲,明顯不信。但是也沒有揪著這事不放,非要他說出個一二三。
江恆就躺在琴臺地上的皮草上,太子屁股挪到琴臺跟前坐好,眼睛睨著江恆:“好好學著點,本殿可不是什麼人都教的。”
又是一陣悅耳之音響起,江恆睡了一覺沒那麼困了,倒是能聽出些曲中意思。似懂非懂,但是真心開始覺得彈琴有點意思。
太子將位置讓出來,示意江恆:“彈。”
江恆硬著頭皮上前撫琴,還沒撥弄幾下,琴便被太子抬腳踹翻:“你是蠢貨嗎?啊?!你是嗎?!本殿教你兩回了,一個音節都沒彈對,你是蠢貨嗎?”
江恆頭垂得很低,聲音木然:“奴才愚鈍,怎能跟龍子相比。”
“好,”太子被他氣笑了,他一腳踹在江恆肩上,咬牙切齒道,“你好得很呢!”
太子走了,將江恆一個人留在這裡。碎玉每日都會來教他兩個時辰的琴,江恆努力學著,但是一點進步都沒有。他的腦子面對琴絃時,就像個智障。
江恆一直住在這個屋子,太子走的時候沒有給他明說將他安置在哪個房間。這層的房間各有用處,太子不說,春風樓的媽媽也不敢隨意安排。
碎玉給江恆拿了幾套換洗的衣裳,她看著江恆不像是風塵女子,專門給他找的相對普通的款式。
江恆看著裙裝欲言又止,他不想開口說話,被人當成女人和被人知道是個閹人,對他來說傷害一樣。但是這兩種組合在一起,成了裝成女人的太監,就分外讓他覺得難堪。
他獨自在春風樓待的第五天,門外傳來了楊純陽的聲音:“姑娘起了嗎?”
江恆沒有說話,太子不在時他一句話也沒講過。
沒有回應,楊純陽就守在外面沒動。江恆屏息凝神,一直沒聽到楊純陽離開的腳步聲。他也沒動,就靜靜靠牆坐著。
江恆曲起膝蓋,雙臂圈著腿,頭抵在膝蓋上。很難描述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他覺得身體裡空落落的,五臟六腑都不見了,只有心跳聲在胸腔裡迴響。他的靈魂空寂,叫囂著想靠近楊純陽。
江恆輕嘆了口氣,起身走過去拖過被子又走回牆角,將自己矇住。
楊純陽是武將,有功夫傍身,五感比一般人敏銳。雖然隔著門和牆,他依舊聽到了江恆的聲音。他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手扶在牆上,強烈地想要靠近對方。
是江恆嗎?是你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