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被看守起來了。

確切的說,算不上看守。只是院子裡都是伺候的人,江恆做了什麼都被人看著,隨時有人向太子稟告他的的一言一行。

江恆成了啞巴以後,很少會發出聲音。他嘗試過發出音節,可是除了‘啊’和‘哈’的讀音,其他的都發不出來。他有時候被碰到了,會發出點聲響,就這點聲響便能讓太子高興。

太子請太醫看過他的喉嚨,太醫說他的聲帶是被烈性藥物灼燒損壞,恢復機率極小。而且不只是說話會受影響,就連吃硬一點的東西也會難以下嚥,會引起喉部疼痛。

太子回想江恆好像確實很少會吃硬一些的飯菜,心裡是說不出的悔恨。

更夫敲響三更鑼,太子走進江恆院子。江恆院子裡夜間當值的僕從就有二十餘人,他不喜歡屋子裡有人看著,更不想讓別人發現他是閹人。這些太子也都隨他,不讓人不經允許進他屋子,但是為了防止他偷偷自殺,太子命人將他房門卸了,掛了個遮風擋光的門簾。

江恆已經睡熟了,不知他夢到了什麼,皺著眉嗚嗚哭著,嘴裡一直在叫。

太子伸手按著江恆眉心,一點一點慢慢將其撫平。他輕輕拉出江恆的手,將他與自己的手十指相扣。他的額頭抵在江恆手背上,像是虔誠的信徒祈求神祗垂憐。

他已經做出了改變,努力在補救他們的關係。他不再讓江恆穿女裝,現在太子府裡在江恆院中侍候過的下人都知道太子爺新抬進來的妾室是個男人。他已經不在乎了,可是江恆並不原諒他。

江恆見了他反應極大,他拼命的躲他,如果太子還不離開,江恆便會以頭撞牆尋死。

這段時間朝堂上事務繁多,他回太子府見江恆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每次看到江恆這樣抗拒,他便沒了興致。又實在是擔心他,便改成了夜間瞧他。

江恆每晚都喝安神湯,不然就睡不著。可是長久喝安神湯並不是回事,太子見過不少人,喝著喝著身體便垮了。

太子輕手輕腳將江恆往床裡側抬了抬,握著江恆的手躺在了他身旁。

四更天便要上早朝,沒有多少時間了。

“江大,江大。”

江恆被搖醒,睜開眼看到江狗站在他床頭。江恆還有些懵,揉著眼睛坐起來問他怎麼了。張開口,只發出破碎的單音,又把嘴閉上,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個啞巴了。

“喂,你待的怎麼樣?我看殿下對你挺好的,這一院子的僕從,快趕上宮裡主子們的排場了。”

屋子裡炭盆放的多,江恆覺得熱。太子晚上過來看著熱出一身汗也不開窗的江恆,命人換成了竹門簾。

竹門簾透光,從外面看不清裡面,從屋子裡往外看,能看的一清二楚。江狗偷眼看外面的人,見門口沒人,小聲說道:“你走後可把我擔心壞了,託了不少人也沒打聽到你的訊息。”

“……哈……”江恆張口想問他怎麼也來太子府了,張開口費力地試圖往外吐字。

江狗的視線還盯在外面,沒有發現江恆的異常。他沒聽到江恆的回話也沒在意,轉著腦袋看這屋中擺件。

江狗眼前一亮,發現了寶貝:“嘿,這個我認得。西域進貢的,聖人沒賞賜給太子前,我還給它擦過灰。太子把這個賞你了?”

江恆的手拍在床沿上,發出啪啪的拍打聲。

看江狗轉過頭來,才伸手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張口:“……啊……”

江狗臉上神色幾番變化,不敢置信地呆愣住。

“……啊……哈……”江恆想跟他說我成啞巴了,說不出話,又不知道該怎麼比劃。又衝著江狗‘啊啊’幾聲,就那樣看著江狗。

江狗是明白的。

宮中腌臢事極多,害人的手段五花八門。他在各個部門輪轉,這種事見了不少。他只是想不到,江恆也遭了。

江狗臉上的喜色已經收回去了,他吶吶走到江恆跟前,伸出手放到江恆頭上:“……怎麼……怎麼會這樣……”

江恆舉起手輕輕拍江狗的手腕,示意他自己沒事,不用為了自己傷心。

“……不對……不該這樣……不該這樣的。”江狗手上不自覺用力,江恆吃痛,一把拍開江狗放他頭上的手。

江狗也不在意,彎腰雙手抓住江恆肩膀,眼中帶著懇切:“你得說話,我教你說話。咱們重頭來。”

江恆張著嘴,用口型回他【已經試過了】。

可是江狗好像沒看懂,只抓著他的肩膀跟他說,“能說的,我見過恢復的!你一定會好,你一定得好!”又是這種眼神,江恆心底發毛,江狗跟他平時不一樣。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江狗鬆手放開江恆,快速調息換氣平復自己的情緒。等太子進來時,他已經看不出異樣。

江狗在太子掀開門簾的時候,跪伏在門口地上,口中喊著:“奴才拜見太子爺。”

太子餘光瞟了眼江狗,淡淡地‘嗯’了一聲。他快步走了兩步,又放慢步伐走到江恆跟前。

江狗在太子身後拼命用眼神暗示江恆下來跪迎太子,江恆忽視了他的暗示,坐在床上連手指頭都沒有動。

他眼中帶著怨恨,目光直直盯著太子。眼看太子要落座,江恆忽然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根筷子,還沒等他將筷子抵在喉嚨處,太子就舉著手往後退。

“江大,你將筷子放下,本殿這就走,你不要衝動。”

太子退到門外,在外面說道:“本殿改日再來看你,你莫要衝動,好好休養。”

那根筷子是太子故意讓他留下的,實木筷子已經被換走了。這根是用面捏好烤成筷子的形狀,然後用染料塗的色。

太子一再跟他保證會將他治好,太醫也看了不少,每日喝著中藥,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嗓子已經沒那麼疼了,吃東西也沒有劃拉感。江恆心裡對治好抱著期待,情緒也變得平穩,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要死要活。

太子留這根筷子的用途是為了看江恆對他的接受程度,江恆有了筷子,想用死威脅太子的時候,也不用撞牆了,直接筷子一拿,太子就明白了。他及時止步,江恆也就不會那樣激動。對兩人都好。太子有了測量江恆怒氣值的標杆,心裡也有底,不知真相的江恆,手裡握著隨時都能自戕的工具,心裡也不虛。

江狗跪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他心中驚濤駭浪,太子派人將他調到太子府伺候江恆的時候,他就知道江恆如今混得不錯,太子對他多加照顧。沒想到實際上是這個樣子。

他瞅著太子出了院門,趕緊起身幾步跑到江恆跟前,“你怎麼做到的?”他語氣急切,“既然這樣,為何還留著張公公?”

張公公?江恆出宮後,都快把張公公忘了。現在經江狗提醒,他又想起來張公公看著他時那黏膩噁心的眼神,想起張公公將他堵在路上用強。

【我該怎麼做?】

【我現在沒有能力對付他。】

江恆衝著江狗比劃著表達自己的意思,江狗不知道看明白沒有,江恆比劃到一半被他出聲打斷:“太子如今這樣疼寵你,你不趁著此時用他對付張公公,還等什麼時候?天家子嗣中沒有長情的,等他對你厭棄了,那就真沒辦法了。”

江恆愣住,疼寵?什麼疼寵?明明是內疚。

他自從那次自戕後,便不再想活著。對太子也沒了尊重,他讓下人將自己看的緊,他便非要惹他,等他將自己賜死。

這樣放縱了一段時間,沒了江大唯唯諾諾的樣子,江恆的脾性倒是恢復了幾分前世那般。這段時間在太子府住的還算自在,比他在宮裡和春風樓那會兒舒心很多。

“你什麼時候啞的?是不是沒來得及跟太子說?”江狗像是找到了原因,他嚴肅道:“必須在太子厭棄之前,重新學會說話。”

江恆張張嘴,又默默合上,朝著江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