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站在崖邊,身姿偉岸挺拔,崖邊勁風把青年的長髮吹得在身後飛揚。少頃,有一青年拿著披風走過來,墊腳把披風覆在青年肩頭。

楊純陽握住江恆給他系披風的手:“下月便夠十年之期了,你願意隨我回聖元嗎?”

江恆抬眼望向楊純陽,笑道:“自然是要一起回的,怎麼,你還想借此跟我分開?”

楊純陽伸手摟住江恆,他望著崖底,眼裡有太多東西:“這一去路上怕是不會太平,你先留在這裡,等我安頓好派人來接你。”

江恆的手在披風下環住楊純陽的腰,輕嘆了口氣:“我爹孃仙去了,哥哥姐姐都忙著自己的家。這些年我忙忙碌碌也是為了你,你若是不在身邊,我不知道生活還有什麼意思。”

江恆如今也是京都裡有頭有臉的大商戶,各行各業都有涉獵,楊純陽有些暗地裡的營生也藉著江恆的手洗白了。兩人的關係沒有明說,當初他們二人在江父江母的見證下舉行了儀式,楊純陽入了族譜後,江父就把江家族譜交給了楊純陽。

江父思前想後,覺得楊純陽的處境可能沒有表面上那麼好。私下小辦可能也是怕有心之人拿這個做文章。江家再怎麼說也只是沒有權勢的商戶,族譜還是交給楊純陽保管更保險。與此同時還把屬於江恆的產業和存銀都一併交到了楊純陽手中。張子歸爹孃的身契也是那時一併交到他手裡的。

楊純陽對此很是感動,也是那時他不再覺得江恆這個人單蠢,江父江母是實在人,教出江恆這樣的兒子並不奇怪。

張子歸下西南後,不出數月,張招弟就生了個女兒。他們二人最終也並未辦成親禮,張子歸雖然並不承認招弟,但是招弟還是一直在伺候張子歸一家。

張子歸在西南屢立戰功,早已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朝廷給他封賞了京都的府邸,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張子歸的府邸緊挨著三皇子府。

每年年底,張子歸都會歸京述職,每次回來他都會找江恆。江恆提前知道訊息,為了避免麻煩,每當張子歸歸京,他都龜縮在楊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到他離京。

京都裡看好張子歸的人家不少,不少權貴想把女兒嫁給他,不知怎的最後都無疾而終。張子歸的將軍府到如今都沒有女主人。偌大個將軍府只住了他爹孃和二十來個下人,至於張招弟,張子歸始終沒有給她名分,甚至連小妾的位份都不是,在將軍府地位尷尬。她的親生女兒,也只喊她小娘。

可能是為了表明什麼,在京都期間,張子歸是潔身自好,不沾風月事不談兒女情。在外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楊純陽對張子歸的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本還會拿來打趣江恆。不過在張子歸明目張膽在朝堂上針對他開始,他就沒再在江恆跟前提起過這個人。

江父江母是在他們兩在一起的第五年仙逝的,先是江父患了心疾,半年後就不在了。江父走後半個月,江母也在睡夢中離去。

江恆在京都收到哥哥傳來的訊息時,江父已經停棺好幾日,一直等到他回去,孝子抬靈起棺下葬。楊純陽也陪著江恆回了江州城,葬禮完了又與江恆一起安慰好江母才回京都。結果楊純陽前腳剛到京都,後腳就收到江母離世的資訊。

也幸虧江恆一直都陪著江母,沒有送江父最後一程的遺憾,在江母這裡算是彌補了一些。江母在江父走後,精神就一直不大好。江恆放心不下,日日夜夜陪在江母身邊。江母睡前還跟江恆聊了會兒天,睡夢中走得也安詳。江恆清晨剛醒,就感覺到江母覆在他手背上冰涼僵直的手。

江恆沒有哭,沒有喊人。他反手握住江母涼的瘮人的手,沉默地跟江母並排躺在床上。下人喊門他也沒有理,直到他哥哥過來才發現母親已經不在了。

一群人跪在床前哭,他沒有起。嫂子們要給江母換壽衣,他也不撒手。江母的身子已經僵化,衣服穿不進去,眾人又是一通大哭,只好停著等江母身子軟化再穿。

楊純陽馬不停蹄趕回江家,腳剛邁進主屋就聞到淡淡的屍臭味兒。江恆臉色青中泛白面頰凹陷,他聽江恆幾個哥哥說,江恆這幾日就這麼跟江母並排躺著,不吃不喝。

楊純陽到了以後,一句話沒勸,他輕手輕腳把江恆和江母往裡挪了挪,自己躺在江母屍身的另一側,同樣握住了江母的手。

他陪著他由日中躺倒月亮高懸,江恆眼裡的淚順著外眼角一直流到耳朵裡,他顫著嗓子說:“……我沒有娘了……”

楊純陽沒有吭聲,只嘆了口氣,讓他知道他在聽。

江恆一邊哭一邊絮絮叨叨講了很多事情,從他爹孃的疼愛一直講到他對爹孃的愧疚和不捨。江恆講著講著睡著了,睡夢中也在高喊爹孃。

楊純陽抽出江恆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江恆的手染上了江母冰涼的溫度,入手瞬間的涼意燙到了楊純陽。他對爹孃沒有這麼深的感情,他也沒法理解江恆怎會如此難以接受江母的離世。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陪著江恆做他想做的事情。

江恆一直睡到正午才醒,楊純陽的手很大,把他和江母的手都包在掌中。江恆扭頭和楊純陽的視線撞在一起。楊純陽眼底青黑,胡楂冒出不少,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疲色。

江恆抽出手,蓋在楊純陽手背上輕輕摩挲。他用這個行為無聲地對楊純陽表達謝意。支撐著坐起身,腦中一片暈眩。楊純陽也坐起來,扶住他的胳膊,慢慢把江恆扶下床。

江恆已經沒有哭的力氣了,他由楊純陽攙扶著吃了些粥,又跪在江母床前。下午跟著眾人一起把江母抬進棺材。

江母的左手上,被江恆握出了按壓狀屍斑。江恆精神恍惚地看著棺材板在他眼前蓋上,被他握出痕跡的手消失在他視線裡。他終於痛哭出聲,號啕著一遍遍喊著娘。

再之後,江恆就把爹孃的牌位帶在身邊,跟著楊純陽回了京都。

張子歸那年回京都述職後就直接去了江州城,他想著江恆一定會回去拜祭爹孃。江家不敢攔著這位大將軍,張子歸直接住進了江家,江父江母的墓前也派了人盯著。只是他沒想到,江恆壓根就沒回去。

自從江父江母離世後,江恆對幾個哥哥姐姐的關照變得頻繁。但是卻因為不敢面對,再也沒有回去過江州城。他把爹孃的牌位供奉在京都菩提寺,他們現在站著的這處懸崖,就在菩提寺後面。

大金朝和聖元國約定的十年之期已到,楊純陽下個月就不再是質子,他回聖元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江恆這次前來,就是跟方丈商議尋個黃道吉日,把爹孃靈位請回去。

他跟楊純陽約定的是一生一世,那就是生死與共,生同衾死同穴。他要帶著爹孃一同跟楊純陽回去。

手中的生意在前幾年就開始往聖元轉,大金朝內的生意也安排好了人接手。一切都為了他們以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