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房間裡一片安靜的時候,韓非突然間開口說話了,他那略微低沉但依然清晰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一般,瞬間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坐在一旁的喬松第一個反應過來,滿臉關切地湊上前去詢問道:“師兄,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語氣之中滿是擔憂之情。

韓非微微抬頭看向喬松,臉上露出一絲感激之色,緩緩說道:“多謝殿下親自前來看望,韓某真是受寵若驚啊。”儘管身體狀況不佳,但他還是努力保持著應有的禮節。

然而此時的喬松卻顯得有些焦急,連忙擺了擺手說道:“都這個時候了,師兄就別跟我說這些客套話了!”說著,他緊緊握住了韓非的手,似乎想要透過這樣的方式傳遞給他一些力量。

韓非見狀,嘴角輕輕上揚,發出一聲輕笑。隨後,他轉動目光環視了一圈屋子裡的人,最後定格在了站在不遠處的紫女身上,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他輕聲說道:“夫人,可否請你先回避一下呢?我有些事情需要單獨和太子殿下談一談。”

聽到這話,紫女的心頭一緊,她一臉憂慮地看著韓非,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捨與擔憂。不過,她終究還是沒有違背韓非的意願,默默地輕點了下頭,和兒子一起離開了這裡。

而一直守候在旁邊的端木蓉看到紫女離開後,走上前去仔細地檢查了一番韓非的身體狀況。過了一會兒,她直起身子,對著喬松叮囑道:“太子殿下,韓非目前的身體還十分虛弱,你們交談的時候儘量簡短一些吧,以免加重他的病情。”說完,她又深深地看了韓非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隨著房門輕輕地關上,房間裡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只剩下喬松和韓非兩個人。喬松慢慢地在韓非的床邊坐下,凝視著眼前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的韓非,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之感。

“殿下,不知您是否還能憶起當初於新鄭時,微臣與陛下首次相見的場景呢?”韓非氣若游絲地躺在病榻之上,聲音微弱卻又清晰地傳入喬松耳中。

喬松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些許疑惑之色,回應道:“師兄怎會突然提及此事?”

韓非緩緩閉上雙眼,往昔的畫面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輕聲說道:“那時,微臣曾向陛下坦言,已然目睹過自身的死亡。”

話音剛落,韓非的眼前似乎再度浮現出那座位於新鄭的清幽小院。猶記得那日,秋風輕柔地吹拂著,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宛如一曲悠揚的樂章。

喬松聽聞此言,身軀猛地一顫,臉上的神情瞬間凝固,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嘴唇輕顫,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默默地陷入沉思之中。

韓非繼續喃喃自語道:“事實上,那個時候的我真切地望見了自已的大限之日。我所執意追尋的道路,實則乃是一條絕路!

那時的韓國的上空,陰雲重重密佈,六國的蒼穹亦是黯淡無光。即便我竭盡所能、絞盡腦汁,依然難以尋覓到一絲曙光,找不到那條能夠引領眾人脫離苦海的生路。

數百年來的烽火硝煙、戰亂紛爭,仿若沒有盡頭一般,讓人感到無盡的絕望和無助。

故而,我清楚地預見了自已最終的歸宿——倒在追逐理想的征途中,和那些先賢一般,成為一個指引後輩前進的燈盞。”

說到此處,韓非已是氣喘吁吁,但他仍然強撐著說完最後幾句話。而一旁的喬松,則早已被這番話語震撼得目瞪口呆,心中波濤洶湧,久久無法平靜。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韓非。

難道……當初韓非所說之語,竟是此意麼?

“可臣怎麼都沒想到,殿下竟是能夠創造出奇蹟之人啊!”韓非緩緩地轉過頭來,目光凝視著眼前之人,感慨萬千地說道:“起初,我一直認為就算強大如大秦這般,最終能夠統一天下,但這其中必然會潛藏著諸多隱患和危機。

可是萬萬沒有料到,在殿下您親自掌舵之下,大秦這艘巨大無比的船隻居然成功地避開了數之不盡的暗礁與湍急的暗流。”

聽到這番話,喬松連忙擺了擺手,謙遜地回應道:“師兄此言差矣,這一切皆是父皇的英明決策和領導有方所致,我不過只是按照父皇的旨意行事罷了。”

韓非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表示不贊同:“皇帝陛下在背後給予殿下全力支援,自然功不可沒。但依微臣所見,如今帝國所發生的種種變革,無一不是源自於殿下您的智慧與謀略。

曾經那看似波濤洶湧、動盪不安的龐大帝國,已然在殿下的治理下逐漸趨於穩定和平靜。往昔那些屬於六國的子民們,如今也終於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之光。

即便昔日六國的那些貴族們想方設法地興風作浪,妄圖顛覆現有的統治秩序,但他們終究難以撼動帝國堅實穩固的根基。

殿下您之所為,實可謂是前無古人之舉啊!”

面對韓非如此高度的讚譽,殿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剛想開口解釋幾句,卻見韓非抬手製止道:“殿下無需多言加以否認,以韓非這點微薄的見識和眼力,還是能夠分辨得出是非曲直的。”

喬松聽到韓非的話語後,心中不由得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那聲音彷彿穿越了漫長的歲月,帶著無盡的感慨和思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微風偶爾拂過窗欞發出輕微的聲響。喬松靜靜地站在那裡,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終於,在經過了許久的掙扎與猶豫之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緩緩抬起頭來:“師兄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韓非並沒有立刻回答喬松的問題,而是將目光凝望向頭頂那輕薄如蟬翼的紗簾。他的眼神漸漸失去了焦距,彷彿透過這層紗簾看到了遙遠的過去。一幅幅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的眼前不斷閃現、回播——從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到後來求學桑海,再到回到韓國的種種艱難,再到入秦之後推行法家學說所經歷的種種,再到如今的功成名就……

許久之後,韓非才慢慢地收回視線,轉過頭來看向喬松。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卻蘊含著深深的滄桑和釋然。只見他緩緩張開嘴唇,用一種平靜而又堅定的語氣說道:“臣想看到的法家治世,已然出現在這片大地之上;韓國,也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得以儲存下來。如此一來,臣這一生,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聽完韓非的這番話,喬松微微一怔,緊接著追問道:“那麼,紅蓮呢?”

韓非聞言,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情。他略微沉吟片刻,然後輕聲說道:“紅蓮她有著自已的想法和選擇,亦有著屬於她自已的人生道路要去追尋。身為兄長的我,所能做的唯有默默地祝福她罷了,而非橫加阻攔。至於最終會走向何方,一切皆看她個人的造化吧。”說完這些,韓非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喬松聽著韓非的話語,一時間竟有些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面前這位看似文弱書生模樣的男子,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已對韓非已經足夠了解,但直到此刻,他方才意識到自已終究還是小瞧了對方。這般豁達灑脫、心懷天下且又重情重義之人,當真是無愧法家先賢之名啊!

……

始皇帝得知韓非病重,幾乎將所有能找到的名醫全派過去了,幾乎用了整個天下最珍貴的藥材,可最終還是回天乏術。韓非的身體,已徹底生機斷絕,非藥石能醫。

在病榻纏綿了五日之後,韓非最終還是在一個冬夜離開了人世。

這位本該死在咸陽大獄中的法家大才,在喬松的插手下,綻放了屬於自已的光芒。

韓非所求的,從來不是名利。因此,始皇帝並未追授其任何官爵,而是將其放入了文廟之中,與商君共同享受法家香火。然後,命人將韓非的遺體運回了新鄭安葬。

下葬那天,新鄭舊民哭聲震天,以示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