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地坤殿,及笄大典。
皇后高坐在地坤殿正位,母妃立於一旁,兩側下便是依等級站著的眾內命婦。我身著五重華服於地坤殿外靜候著,及腰的青絲隨著風飄揚起來,迷濛了我的雙眼。墨兒見我沒動作,體貼地抬手為我順了發,勾到耳後。
“宣豫章王府永華郡主王瓛玥!”禮官嚴肅的聲音傳來,墨兒攙了我一步一步踏進殿內,之後墨兒放開手,側身在內命婦佇列最後垂首而立。我知道,剩下的路,該由我一個人走。
我邁著步子向前走,在接近正位之時,雙膝跪地,疊手舉至眉間,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三叩拜。
行過大禮,我再次前行,踏著漢白玉築的臺階緩步走到皇后面前,再叩禮。皇后娘娘為我綰了發,插上宮廷御製的鎏金琉璃八寶簪,母妃上前微笑著扶我起身,面向眾位內命婦。禮官高聲唱諾:“禮成!皇上御旨,欽封王瓛玥為永華公主,自由出入宮廷,公主俸祿伺候!”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清冷的聲音在大殿響起,緊接而來的是殿內所有內命婦唱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永華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受封之後是繁複無盡的聽禮,待我回到王府已近黃昏。今夜,按禮我同母妃回王府就寢,明日午時之後進宮謝禮。
可翌日一早,宮中來了外祖母的懿旨,稱皇上已然舒醒,令母妃不必入宮探病了。母妃領旨,打賞了傳旨的公公。得了好處的公公活絡起來,堆著笑小聲說:“王妃娘娘,奴才聽玉麟宮中的說,今兒三更時南疆戰場來了快報,據說戰事嚴峻。”
母妃原本淡定的身形微震,忙扶著我問:“可有說王爺?”
“這奴才就不知了。”公公說,“王妃等等訊息吧!”
傳旨的公公走後,母妃一言不發地回了縱覽閣。待父王在榕城中箭昏迷的訊息傳進府中,已是兩三日過去了,母妃聽到這個訊息當時就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太醫說母妃勞累過度,心病成疾。
所謂病來如山倒,母妃的病一日重過一日,甚至還咳出了血,我跟大姐、六姐輪番守在母妃床前,心情沉重抑鬱。母妃徹夜徹夜地夢囈,睡得不安穩,卻又醒不過來。
正當我們幾姐妹手足無措的時候,屋漏偏逢連夜雨,宮中竟然傳來聖旨。
我們幾姐妹慌忙從母妃的縱覽閣趕出來,跪在王府正廳,靜候著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疆戰事急迫,朕顧念豫章王身染重症依舊堅守榕城,特遣豫章王妃前往駐地照應,太子同行監軍,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替母妃接了御旨,心中疑惑更深。
“母妃如今這樣怎麼能遠赴邊疆?”六姐擔憂地問,“皇上想是病糊塗了。”
大姐忙一步上前捂住六姐的嘴,祥喝道:“小緹,禍從口出!”六姐訕訕地扒開大姐的手,小聲應著:“知道了!”
我突然想通什麼一般,箭步趕往縱覽閣。
一踏進母妃房間便招呼所有侍婢出去,關了門。我小心翼翼地走近母妃,印證我的猜想,未等我喚她,母妃悠悠地睜開眼,空洞無神地盯著上方。
“母妃,聖旨到了!”我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最終輕聲開口。
“嗯!”母妃的眼動了動,稍微有了神色,“七妹,你都猜到了?”
“母妃,七妹也只猜到朝中有人禍亂,您身子是因為父王受傷虛了不少,但昏昏沉沉是喬裝的吧?”我小心地問。
“我所知道的也不多,皇上是中了毒,應是沒有醒轉的。母后怕是也被有心人挾持了,現在是要把皇上身邊的人一個個遣走。”
“母妃,那我們作何回應?”我同母妃冷靜地商量,“讓七妹替你去駐地吧,留大姐和六姐照顧你。”
“七妹,母妃很擔心你,但是為了你父王,只有你才是去駐地的最佳人選。”母妃拉過我的手,力氣虛無難應,說,“讓墨兒扮作我,你隨行,王府這邊你不用擔心。如果京城叛變難平,你便不要回來了,帶你父王離是非越遠越好。”
聽了母妃的話,眼淚不自覺地滑落,我緊緊握著母妃的手,良久才思路清晰冷靜下來,說:“我會喚大姐六姐進來,王府保密的事,要多承情她們了。”
“七妹……”我轉身要離開,母妃叫住我,“你要小心。”
離京那天,一向風調雨順富饒民安的金陵城狂風大作。墨兒喬裝成母妃,稱病躲在輦車裡,我站在輦車上,迎風而立。望著跪作一片,卻不知心中作何打算的大臣們,猶感淒涼。太子依舊是那般沒心肺地大笑著,跟要好的幾個紈絝子弟打鬧嬉笑,絲毫沒有感到國禍降至。
我冷眼環視著眼前的一切,不作言語。依舊是那一襲白衣闖入我的眼簾,不遠處的角落裡,戟翼站在那裡勾著唇微微笑著,目光從未從我身上移開。我回視,心中對這冷漠而混亂的京城竟有了不捨,我輕啟朱唇,用內力灌注入聲線,淡淡地跟戟翼說:“等我回京。”戟翼顯然聽到了,神色一凝,又輕鬆笑開,點了頭。
那抹目光再次襲來,我沒有再驚詫,多的卻是好奇,到底是誰一直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又意欲何為?
太子終於笑鬧夠了,轉身卻不上自己的輦車,側身鑽進了我和墨兒的車,大臣們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咬牙憋著,恭送我們出城。
我不敢有意見,畢竟他是太子,只得攏了攏被風吹散的發,推開輦車門躬著身子走了進去。
輦車緩緩駛出金陵城,車內也是一片寂靜,只能聽到輦車軲轆的聲音。太子閉著眼假寐,墨兒生怕被他發現有異也不敢動作。
約莫出了城兩個時辰,太子驀然睜開雙眼,眼中淡然卻帶著鷹隼般的凌厲。
“起來吧,別裝了!”他開口。
墨兒只些微挪了挪,沒有動身起來。我知道太子已經發現墨兒,拍了拍被衾,示意她起身不必再喬裝了。
墨兒迅速起身,正欲行禮請罪,見太子做出噤聲的動作後略顯僵硬地坐回到我身邊。我早猜到太子有養精蓄銳深藏不露之嫌,但對於他的敏銳心中還是詫異不已,臉上卻還是不變的沉靜。
“七妹,此去榕城行程艱難,無以為樂,你可是帶了玥光而來。”太子的話明顯是肯定而非疑問。
我確實帶了玥光出來,收拾行囊時,不經意間看到玥光琴,眼光便再也挪不開了。
“永華還要多謝太子的贈予。”我淡漠地應著。
只有我知道,不管我表面上是如何粉飾太平,內心的波動是沒有辦法忽視的。玥光琴是柳家姐妹送來的,那太子就是她們口中的主上,那我在琅琊時猜得就無錯,那道目光確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