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明那如實質山嶽般的精神威壓,來得快,去得也快。

但僅僅是那片刻的壓迫,就足以讓羅天胸口翻騰,喉頭腥甜,體內那龐大的癌瘤陰影彷彿被驚醒的兇獸,蠢蠢欲動,釋放出更濃的陰寒氣息衝擊著他的臟腑。他強忍著不適,臉色愈發蒼白,但脊樑依舊挺直,目光平靜地迎視著邢明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

“活得久一點?”邢明重複著羅天的話,嘴角扯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帶著一絲嘲諷,“病入膏肓,命懸一線,卻妄想逆天改命?小子,有志氣是好事,但認不清現實,就是愚蠢!”他目光掃過羅天手中那枚細小的銀針,“靠這繡花針?呵…”

他不再多言,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驟然散去,彷彿從未出現過。他看也不看捂著手腕、一臉痛苦的趙莽,轉身便走,魁梧的背影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幾個武部弟子如蒙大赦,連忙攙扶著趙莽,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直到邢明等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徑盡頭,羅天才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一絲暗紅的血跡從嘴角溢位。

“喂喂喂!病秧子,別死這兒啊!晦氣!”柳長耳誇張地跳開一步,但手上動作卻不慢,迅速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散發著清香的碧綠丹藥塞進羅天嘴裡,“含著!凝露丹,穩心脈的!便宜你了!”

丹藥入口清涼,化作一股溫和的氣流撫平胸口的翻騰,壓制住那股陰寒的反噬。羅天深吸幾口氣,臉色稍緩,低聲道:“多謝柳師兄。”

“謝個屁!”柳長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剛才不是挺硬氣嗎?敢拿針扎趙莽那傻大個?現在知道怕了?邢瘋子那老怪物,連我師父都讓他三分!你倒好,直接懟臉上了!嫌命長是吧?”

羅天擦去嘴角血跡,眼神依舊沉靜:“我只是說了實話。”他想活,活得長久。醫道,是他目前看到的唯一生路,也是他最大的依仗——無論是治病,還是…克敵。

柳長耳盯著他看了幾秒,那雙大耳朵又習慣性地動了動,似乎在捕捉羅天身上細微的氣息變化。忽然,他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來了,帶著一絲狡黠:“行!夠硬!我喜歡!不過嘛…”他話鋒一轉,指了指羅天手中的銀針,“扎趙莽那一下,取巧的成分居多,靠的是你那點對人體的‘怪’瞭解。真正的《周流六虛針法》,講究的是‘以氣御針’,‘針隨意走’。你體內那點可憐的元氣,連根鵝毛都吹不動,怎麼御針?”

他拍了拍羅天的肩膀(力道不大,卻讓羅天一個趔趄):“所以,基礎考核算你過了。接下來,是進階課——感受一下,什麼叫‘氣’。”

接下來的日子,羅天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柳長耳式”的教學。

這位師兄似乎完全忘了羅天是個隨時可能咳血倒地的“病公子”。他丟給羅天一本更加晦澀的《周流六虛針法·氣感篇》,裡面全是玄之又玄的氣機感應、意念引導、針氣合一的理論,然後…就把羅天扔進了藥圃深處,一個堆滿了各種曬乾藥材的角落。

“喏,三天時間。”柳長耳叼著草莖,指著角落裡一個半人高的粗陶藥罐,“裡面是我剛配好的‘七日癢’藥粉半成品,還差最後一步‘引氣入藥’。你的任務,就是用你的針,把罐子裡的藥粉攪勻了。要求嘛…不能用手碰罐子,不能把罐子弄倒,更不能把藥粉灑出來。”

羅天看著那厚重的陶罐,又看看自己手裡細如牛毛的銀針,嘴角抽了抽。用針攪動罐子裡至少幾十斤重的藥粉?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怎麼?覺得不可能?”柳長耳嘿嘿一笑,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告訴你,這‘七日癢’可是我精心調配的寶貝!沾上一點粉末,就能讓你從裡到外癢上七天七夜,撓破皮都不解恨!你要是手抖把罐子弄翻了…嘿嘿,咱們醫部今年的笑話可就有著落了!”

赤裸裸的威脅!羅天毫不懷疑柳長耳真能幹出這種事。

“記住,《周流六虛針法》的精髓是‘氣’!用意念引導你體內的‘氣’,哪怕只有一絲絲,附著在針上!讓針成為你肢體的延伸!”柳長耳難得正色了一點,“三天後我來驗收。要是藥粉沒攪勻…哼哼,你就親自體驗一下‘七日癢’的滋味吧!”說完,他哼著小曲,晃悠悠地走了,留下羅天對著那碩大的藥罐和手裡的銀針發愁。

‘用意念引導氣…附著在針上…’羅天看著手中的銀針,眉頭緊鎖。他嘗試運轉《長春氣勁》,但體內那點可憐的元氣,如同風中殘燭,別說離體附著,在經脈中運轉都極其滯澀。至於“逆疫病流”煉化出的生機能量,雖比元氣精純,卻更加內斂,與經脈並不完全相容,更難外放。

他嘗試著集中精神,將全部意念灌注在銀針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刺向藥罐內壁。

“叮。”銀針點在堅硬的陶壁上,只留下一個微不可察的白點。別說攪動藥粉,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

一次,兩次,十次…每一次嘗試都帶來精神上的巨大消耗,體內癌瘤的陰寒感趁機反撲,讓他頭暈目眩,冷汗涔涔。

‘不行!這樣下去,別說三天,三十天也做不到!’羅天停下動作,強迫自己冷靜思考。柳長耳不可能佈置一個完全無解的任務,關鍵肯定在於對“氣”的理解和運用方式。

他再次翻開那本《氣感篇》,仔細研讀。裡面提到“氣”並非虛無縹緲,而是與精神意念、生命本源緊密相連的能量。引氣入針,更像是一種精神與能量高度協調下的“共振”與“引導”。

‘精神與能量…共振…引導…’羅天腦海中靈光一閃!他想到自己運轉“逆疫病流”煉化能量時,那種精神力高度集中、精確引導的狀態!那種狀態下,精神力彷彿與煉化的能量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我無法外放元氣,但我可以…用精神力去引導‘逆疫病流’煉化出的生機能量!哪怕它們無法真正離體,但只要能將其‘模擬’成一種‘勢’,一種‘意念的延伸’,作用於針尖!’

這個想法極其大膽!等於要繞過傳統“以氣御針”的路徑,直接用強大的精神意念和體內特殊的能量特性,來強行實現類似的效果!

說幹就幹!

羅天盤膝坐下,閉上雙眼,運轉《寧心靜氣訣》,心湖漸漸澄明。他沒有刻意去調動稀薄的元氣,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胸腹之間那片被紫氣強化過的“長生細胞據點”。

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深入那片區域。他能“看”到那些飽滿、堅韌、散發著溫潤微光的長生細胞在緩緩搏動,如同一個個微小的能量源泉,釋放著精純的生機暖流。

‘引導!共鳴!’羅天用意念鎖定其中一縷極其微弱的生機暖流,嘗試著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包裹”它,“共振”它,將其“模擬”成一種可以外放的“氣”感!

這個過程比煉化癌氣更加艱難!生機暖流溫順卻內斂,如同滑溜的游魚,極難被精神力完全捕捉和引導。每一次嘗試,都如同在粘稠的膠水中揮舞手臂,消耗巨大。

時間一點點流逝。羅天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汗水浸透了衣衫,但他眼神卻越來越亮!他漸漸找到了一絲竅門!不能強行“抓住”能量,而是要讓精神力與其形成一種“同頻共振”,如同指揮家引導樂團,用“意念的旋律”去帶動“能量的音符”!

終於,在無數次失敗後,當他再次將意念高度集中於針尖,並“模擬”著將一縷被精神力“同頻”的生機暖流“附著”其上時——

嗡!

一種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聯絡感”誕生了!

手中的銀針,彷彿不再是冰冷的金屬,而成了他精神意念的一個延伸點!雖然那縷被“模擬附著”的生機暖流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根本無法形成實質性的力量,但它卻賦予了銀針一種奇異的“靈性”!

羅天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爆射!他手腕一抖,銀針再次刺向藥罐內壁!

這一次,不再是硬碰硬的“叮”,而是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卻帶著某種韻律感的“嗡”鳴!針尖觸及陶壁的瞬間,羅天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附著在針尖的那一絲微弱“意念能量”,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厚重的藥粉表層,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圈漣漪,藥粉幾乎沒有移動,但這意味著——方向對了!

接下來的兩天兩夜,羅天如同著了魔一般。他忘記了疲憊,忘記了疼痛,全身心沉浸在“意念御針”的嘗試中。餓了啃兩口秀兒送來的乾糧,渴了喝幾口涼水,困極了就靠在藥罐旁打盹片刻,醒來立刻繼續。

他的精神力在這種極限壓榨下,以驚人的速度凝練、增長!對“逆疫病流”煉化出的生機能量的感知和引導也越發精細入微!胸腹間那片“長生細胞據點”在持續煉化元氣下,緩慢而堅定地擴大,釋放的生機暖流也越發渾厚,為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燃料”!

第三天清晨,當柳長耳打著哈欠,拎著一個裝著某種可疑綠色粉末的小紙包,準備來看羅天笑話(或者給他“加料”)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草莖都掉了。

羅天依舊盤坐在藥罐旁,臉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整個人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但他的眼神卻亮得嚇人,如同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

他手中捏著那根三寸銀針,手腕以一種極其穩定、卻又充滿韻律感的微小幅度抖動著。

隨著他手腕每一次細微的抖動,藥罐中那堆滿的藥粉,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它們並非被蠻力攪動,而是以一種奇妙的、如同水波盪漾般的姿態,從中心向外,又由外向內,層層疊疊地翻湧、流轉!無數細微的漩渦在粉堆中誕生、湮滅,帶動著上下層的藥粉不斷交換、混合!

整個藥罐內的藥粉,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均勻無比!而這一切,僅僅依靠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隔著厚厚的陶壁,隔空引導!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精微控制力!

“臥槽?!”柳長耳難得地爆了句粗口,一雙大耳朵豎得筆直,眼睛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麼絕世奇珍,“你…你小子怎麼做到的?!這…這他孃的不是‘以氣御針’!這…這更像是…”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純粹依靠精神意念驅動的、匪夷所思的控針之法!

羅天沒有回答。他全神貫注,完成著最後一輪的“攪動”。當整個藥罐內的藥粉顏色、質地都達到完美均勻時,他才緩緩收針。

“呼…”一口長長的濁氣吐出,羅天身體一軟,差點直接癱倒在地。連續三天不眠不休的極限壓榨,精神力和體力的雙重透支,讓他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但他臉上,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和銳利。

柳長耳一個箭步衝上前,也顧不上那可怕的“七日癢”藥粉了,直接伸手在藥罐裡抓了一把,仔細捻動觀察,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臉上的震驚之色越來越濃。

“均勻!太均勻了!比我用內勁震盪的效果還好!”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羅天,眼神灼熱得像是要把他解剖了,“快說!你到底怎麼弄的?你這身子骨,哪來的這麼強韌精純的精神力?還有你對‘氣’的理解…怪!太怪了!”

羅天疲憊地靠在藥罐上,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柳師兄…任務…完成了。那‘七日癢’…就不用體驗了吧?”

“體驗個屁!”柳長耳沒好氣地道,但眼中的興奮和探究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羅天一樣,上下打量著他,嘖嘖稱奇:“有意思!真有意思!病秧子,你身上秘密不少啊!行!這關算你過了!走,帶你去見個人!”

柳長耳不由分說,一把架起幾乎脫力的羅天,也不管他願不願意,拖著他就往醫部深處走。穿過幾片靈氣更加濃郁的珍稀藥圃,來到一處被翠竹環繞的幽靜小築前。小築門口掛著一塊木匾,上書“回春堂”三個清秀飄逸的字。

“師父!師父!快出來看寶貝了!”柳長耳扯著嗓子喊道,毫無顧忌。

“聒噪。”一個清冷悅耳,如同玉石撞擊的女聲從屋內傳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讓咋咋呼呼的柳長耳縮了縮脖子。

竹簾輕挑,一個身著素雅青衫的女子緩步走了出來。

女子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眉目如畫,氣質清冷如空谷幽蘭。她肌膚勝雪,長髮簡單地用一根木簪綰起,幾縷青絲垂落鬢角,更添幾分出塵之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兩泓深潭,蘊含著洞察世情的智慧與淡淡的疏離感。她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飾物,卻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宗師氣度。

正是醫部主事,綠柳!

“長耳,何事喧譁?”綠柳目光淡淡掃過被柳長耳架著的、狼狽不堪的羅天,柳眉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師父!就是他!那個新來的病秧子,羅天!”柳長耳興奮地把羅天往前推了半步,“您猜怎麼著?我讓他用針攪‘七日癢’的藥粉罐子,他居然…他居然不用內勁,純粹靠精神力…呃,或者說某種古怪的意念,隔空就把藥粉攪得均勻無比!簡直神了!”

綠柳聞言,清冷的眸中終於泛起一絲波瀾。她看向羅天,目光不再只是掃視,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將羅天從裡到外“看”了個通透!

羅天感覺自己彷彿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中,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體內的癌瘤陰影、胸腹間那片散發著生機的“長生細胞據點”、以及那枯竭卻異常堅韌的精神本源,都在這道目光下纖毫畢現!

綠柳的目光在羅天胸腹間停留了數息,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訝異和深思。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冷:“精神如火炬,肉身如殘燭。如此根基,竟能錘鍊出這般精純凝練的意念…倒是個異數。”

她目光轉向柳長耳:“你所言屬實?”

“千真萬確!徒兒親眼所見!”柳長耳拍著胸脯保證。

綠柳微微頷首,再次看向羅天,語氣平淡無波:“《周流六虛針法》習練如何?”

羅天強撐著站直身體,恭敬回答:“回綠柳師叔,圖譜口訣已熟記,認穴無誤。”

“嗯。”綠柳應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她轉身走入回春堂,“進來。”

柳長耳趕緊拉著羅天跟了進去。堂內佈置簡潔雅緻,藥香瀰漫。最裡面用屏風隔開,隱約可見一張病榻,榻上躺著一個氣息微弱的人影,正是重傷未愈的錢伯!旁邊還有一名醫部弟子在照看。

綠柳走到病榻前,示意那名弟子退下。她目光落在錢伯身上,眉頭微蹙:“此人傷勢極重,外傷雖經處理,但臟腑受劇毒侵蝕,更有異種真氣殘留,盤踞心脈附近,如附骨之疽,阻礙生機。尋常針藥難及,強行驅除恐傷及心脈,兇險異常。”

她說著,目光轉向羅天,清冷的眸子裡帶著一絲考校:“羅天,若由你施針,當如何處置?”

這是赤裸裸的現場考教!而且物件是重傷垂危的錢伯!

柳長耳也收起了嬉笑,緊張地看著羅天。這可不是草人標靶,稍有差池,錢伯必死無疑!

羅天心頭一緊,連忙上前幾步,仔細檢視錢伯的狀況。錢伯臉色灰敗,呼吸微弱,胸口包紮處隱隱透出血跡和一絲青黑之氣。他閉目凝神,嘗試將精神力探出(雖然微弱,但經過三日錘鍊已凝練許多),小心翼翼地感知錢伯體內。

果然!在錢伯心脈附近,盤踞著一團極其陰冷、充滿破壞性的異種能量!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心脈,不斷侵蝕生機,與綠柳描述的異種真氣完全吻合!更麻煩的是,這團真氣的位置極其刁鑽,緊貼心脈主血管和神經叢,稍有不慎,針氣波及,就是心脈碎裂的下場!

羅天眉頭緊鎖。按照《周流六虛針法》的常規思路,當以溫和針氣徐徐圖之,疏導、化解。但這團異種真氣極其頑固,且緊貼要害,徐徐圖之耗時太久,錢伯的身體根本撐不住!強行衝擊?風險太大!九死一生!

怎麼辦?

羅天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前世的外科經驗、對人體結構的精微瞭解、這三日領悟的“意念御針”之法、以及“逆疫病流”對能量的解析能力…所有知識在他腦海中碰撞、融合!

忽然,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的想法浮現!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綠柳,沉聲道:“綠柳師叔,弟子有一法,或可一試,但…風險極高!”

“講。”綠柳言簡意賅。

“此異種真氣盤踞要害,強攻不可取,緩釋不及。”羅天語速極快,思路卻異常清晰,“弟子欲以銀針為引,不直接觸碰真氣,亦不強行疏導。而是…以針尖微毫之氣,精準刺激真氣盤踞區域正下方,膈神經與迷走神經交匯之節點!”

“嗯?”綠柳清冷的眸中精光一閃。刺激神經節點?這絕非《周流六虛針法》所載!柳長耳更是聽得一頭霧水。

羅天繼續解釋,語氣帶著一種外科醫生般的冷靜:“此節點受激,可瞬間引發膈肌與部分內臟平滑肌的強烈、短暫痙攣!如同在平靜水面投入巨石!弟子預判,此痙攣之力傳導至心脈附近,足以對那團緊貼的異種真氣形成一次劇烈的、由下至上的‘震盪衝擊’!此衝擊力源於患者自身肌體,非外力強加,對心脈實質傷害極微,卻足以瞬間打亂真氣的穩定結構,使其暫時‘鬆散’!”

他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真氣一旦鬆散,其侵蝕之力必減!此時再輔以師叔的獨門針氣或藥物,從旁疏導、拔除,事半功倍!此為…借力打力,震盪驅邪!”

寂靜!

回春堂內落針可聞。

柳長耳張大了嘴巴,像看怪物一樣看著羅天。刺激神經引發肌肉痙攣去震盪真氣?這…這是什麼天馬行空、聞所未聞的治法?!簡直是拿命在賭!但細細一想,似乎…又有那麼一點詭異的道理?

綠柳靜靜地注視著羅天,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中,波瀾起伏。足足過了十息,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精確到神經節點…震盪驅邪…此法,匪夷所思。”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你有幾成把握精準刺激到那個節點?又有多大把握,震盪之力不會反而震斷心脈?”

“弟子…只有五成把握精準刺激。”羅天坦然道,他知道在這等高手面前撒謊毫無意義,“至於震盪之力傷及心脈…弟子有七成把握可控!因刺激點位於下方,震盪波主要向上傳導,且心脈本身堅韌,短暫痙攣的衝擊力在其承受範圍內!關鍵…在於‘快’和‘準’!震盪只在一瞬,真氣鬆散也只在剎那!必須抓住那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五成加七成?這等於是在賭命!賭錢伯的命,也賭羅天自己的判斷!

綠柳沉默了。她看著病榻上氣息奄奄的錢伯,又看了看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眼神卻燃燒著驚人火焰的少年。他那套理論,離經叛道,卻又直指精微,充滿了對生命結構本質的洞悉…這絕非一個普通醫者能有的視野!

“師父!這太冒險了!”柳長耳忍不住開口。

綠柳卻抬了抬手,阻止了他。她看著羅天,忽然問道:“你可知,那團異種真氣,源自何人?”

羅天一愣,搖了搖頭。

“赤陽黑衣衛,‘寒螭掌’的獨門陰勁。”綠柳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中者心脈如附寒冰,生機漸凍。尋常解法,非金丹修士以純陽真元徐徐化之不可。”

赤陽黑衣衛!又是他們!羅天眼中寒光一閃。

“你之法,雖險,卻有一線生機,強過坐以待斃。”綠柳做出了決斷。她玉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枚三寸長、通體晶瑩如玉、隱隱有青色氣流縈繞的長針,遞到羅天面前。

“此乃‘青玉靈樞針’,可助你意念凝聚,氣感通明。”她目光如炬,鎖定羅天,“羅天,機會只有一次。針落,人活,我許你入我門下,親傳醫道。針落,人亡…你便自行了斷,莫汙我回春堂清淨。”

壓力如山!這不僅是救錢伯,更是決定他自己命運的一針!

羅天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的恐懼和雜念。前世手術檯上面對絕症患者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那種掌控生死、與死神博弈的冷靜瞬間迴歸!他伸出微微顫抖卻異常穩定的手,接過了那枚溫潤如玉的青玉針。

針入手,一股清涼柔和的氣息瞬間湧入,與他疲憊卻堅韌的精神力完美契合!意念前所未有的清晰、凝聚!

他走到錢伯榻前,屏息凝神。精神力高度集中,穿透皮肉,精準地鎖定了錢伯體內,心脈下方,那個極其隱蔽、關乎生死的神經節點!手中的青玉針,彷彿成了他意念的化身!

綠柳和柳長耳都屏住了呼吸。

羅天動了!

手腕輕抬,青玉針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快!準!穩!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針尖刺破面板,沒入穴道時那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

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