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絕對的自我,也沒有毫無束縛的理所當然,但只要我在這裡,這一切都是毫無道理的理所當然。

我在,故我在。

因為我在,哪怕前方有千萬人,我也要走便走。

我是我,所以我自由而行,這是我的道理,也是我的理所當然。

林峰受創嚴重的五臟六腑及經脈丹田裡,那些伴隨了他數十年的真氣,開始像濃墨、雲朵、清風、溪水一般緩緩流淌,開始像人市那般喧鬧,開始像枯冢那樣冷寂。

石壁上的那些斑駁刀痕,在世人不曾注意的情況下,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細微銀河,緩緩沒入林峰的身體,隨著他心神的開悟,那些刀痕加速流逝,最後漸漸消散在這座開鑿於無數歲月前的山腹之中。

刀痕的流逝潛入,讓林峰的身體開始滾燙,好似流轉在筋脈中的真氣不再是真氣,而是一種從未出現在世間的炙熱液體,隨著這個炙熱液體的流動,林峰體內的傷勢被修補一新,再無任何的損傷。

隨著傷勢的復原,林峰那團蹙在一起的濃眉緩緩舒展開來,好似是在茫然無神的時候,身體本能地發覺這樣的感覺很好。

但不等眉毛完全舒展,便立時皺成了一團,因為林峰在此時此刻,感覺到一種如同被萬千銀針同時紮在筋脈及周身穴位上的強烈痛楚,這讓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斑駁的刀痕修復好他的傷勢以後,忽然就變身為成千上萬匹不受約束的野馬,在他的筋脈中橫衝直闖,彷彿有無數塊稜角分明的石子在他的血肉中磨礪,讓他體內的臟腑筋脈鮮血淋漓、千瘡百孔。

這比他以前受到過的所有的傷勢都更恐怖,也更讓他心驚膽寒。

那些石子在破壞掉他的血肉筋脈臟腑以後,又忽然軟化下來,化作一股暖流,在那些傷痕上緩緩流淌,暖流所到之處,傷勢立時復原、傷痛立時退去。

隨著這樣不斷破壞與修復,林峰體內的筋脈臟腑血肉開始慢慢堅實起來,直到那些稜角分明的石子再也無法傷到他的血肉分毫。

就好像一棟破樓,在經歷過無數次的拆除以後,然後再重新修建,這些重新修建的房子自然更加漂亮,也更加堅固結實,不畏懼風吹雨打。

林峰感覺到那些暖意流淌過身體的時候,彷彿有無數的力量在他的肌肉骨頭中滋生,這樣的感覺很是舒適,也很美妙,令他沉醉,讓他不願清醒過來!

時間在一呼一吸間過去。

處在舒適與沉醉感受中的林峰,心神上忽然湧起了一絲陰影,即便是處在空明的狀態中,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寒冷起來,因為他忽然想到了某件事情,繼而由內而外地生出一種極大的恐懼。

如果再任由這道斑駁刀痕繼續下去,自己這具並不算很強大的肉體,是否能夠堅持到最後?一盞本就很是淺薄的油燈,被人肆意地新增了大量的燈油,然後盡情地灼燒起來,那麼到最後,這盞很是淺薄粗陋的油燈,會不會被燒壞?到了那時,自己是否還能夠繼續活著?

因為恐懼,因為不安,所以林峰驟然驚醒。

他看著石壁上已是十不存一的泛著青色光芒的斑駁刀痕,不由自主地驚出了一身冷汗,握刀的右手手掌與春歸刀刀柄間盡是冰冷滑涼的汗液,春歸刀險些就要在這一刻脫手墜地。

這些刀痕,這些刀意,都是別人的東西,就算自己再如何喜歡,也不能以為是自己的,就算這些東西的主人再如何親近於你,這些東西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學的才是自己的!

一時間,林峰有些茫然,茫然四顧山腹中的一切。

山腹中,謝自在沉默運轉著自己的功法,他的身形較之前多了幾分凝實厚重,也多了幾分威嚴氣勢。

此時夜色早已鋪滿大地,山腹中漆黑一片,只有著兩道輕重不一的呼吸聲。

林峰拄刀而立,靜靜地看著石柱,後背上原本已經幹了的部分,重新被汗水打溼,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讓他很不舒服,但此時的他根本沒有心思去感受這些原本自己應該最注重的感受,他在黑暗中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石壁上的斑駁刀痕停止流轉,沉默等待。

他體內的暖流緩慢停止流淌,沉默等待。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自己最後的決定。

一旦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給他人,即便這人是德高望重的前輩,也不得不讓人心生惶恐不安,更何況,如今的自己是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那些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刀痕。

林峰抬頭看天,卻看不到,只看到了昏暗的山腹頂部。

他扭身看向北海城的方向,期待師父陸羽可以為他指引點什麼,但他什麼也沒有等到。

對於人而言,這是最為艱難的決定!

在自己的面前擺著兩種死亡方式,你會去選哪一種?註定會死的死路,還是荊棘叢生、有著萬分之一可能生存的死路?

我想,不管是誰,都不願主動去選擇。

林峰也不例外!

所以,他在原地痴痴傻傻地站著,難以抉擇。

林峰似乎在原地掙扎思考了整整一生那麼長。

事實上,他只是思考了陸羽遞給他一枚洗髓丹那樣短的時間。

他要活下去。

這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選擇了第二條路,選擇了那條有著萬分之一活下去的可能的道路。

因為就算不考慮自己的家仇私怨,他也要報答陸羽對他的恩情,那是在他生命中,除了父母親族以外,第一個無條件對他好的人。

......

下一刻,林峰舉起了手中的春歸刀,刀身與肩平齊。

然後落刀。

刀鋒掀起一陣怪風,繼而帶動石壁上已經停止流轉的斑駁刀痕再次流轉起來。

山腹中,萬道細微銀河再次亮了起來,也照亮了林峰的身形及面孔,那是一張麻木的臉,讓人從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來。

隨著萬千銀河亮起,林峰體內的那股暖意再次開始流淌。

下一刻,這股暖意開始快速流淌起來,使得林峰的身體滾燙無比。

林峰知道,知道自己即將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要麼就此燈滅人亡,要麼就此登上新臺階。

細微的氣流噴吐聲在林峰的體內響起,有無數道塵埃雜屑順著他的毛孔溢位,他的眼眸裡一片晶瑩,好似天上的星辰一般奪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