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當晚,鄉內跟撞了鬼似的,一個個都不出門了,尚禮知道他們忌諱她,拖著箱子走在石子路上,幾里哐啷的沒了魂。

家裡還是那副樣子,早年的毛坯屋,本意是要裝修整裝,後來父親離世,家裡把錢財存留著給尚智上學,房子也沒再動過了。

尚禮睡最裡面的小屋,最缺光照也最潮溼,一到下雨天牆壁浸水,整個屋內特別晦暗。

這幾天剛好趕上梅雨颱風,邑鄉受到影響,昨夜就開始降雨了。

回來的第一晚,她躺在乾硬的床板上,上面鋪了層小毯子,外面雷聲大作,空調像是沒了氟一樣,悶熱難安,她睡不著,想周幼言想瘋了。

沒過多久,那邊打電話過來了。

“喂。”

“到了又不給我發訊息。”

“對不起。”

好直白的道歉,她窩著身子,手機放在嘴邊上。

周幼言那邊有關抽屜的聲音,然後他拿了鋼筆出來,窸窸窣窣的有筆畫的聲音。

尚禮問:“你在醫院啊。”

“在,在值班。”

“在值班你還給我打電話?你不怕給你們主任看到?”

周幼言:“沒事的,值班室裡就我一個醫生 主任已經下班了。”

“你好辛苦哦。”

尚禮說的一臉正行,拿手蜷起了蜷被子,蓋住了脖子,聽到他那邊開她玩笑。

“嗯,賺米養你。”

“……”

其實他開玩笑的這麼說,尚禮聽著就不這樣了,她心裡不太好受,說:

“阿言,我已經欠你很多了,你別對我太好,我真受不了你這樣。”

周幼言那邊笑了:“好好好,我逗你玩的,這正經工作呢。”

她心裡酸酸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你在值班室裡,戴耳機了沒。”

“戴了。”

她心裡不知道整什麼鬼點子呢,半天不吱聲,周幼言看著電腦寫病歷,一頁一頁寫,外面狂風大作,暴雨砸窗。

半天,小姑娘說話了。

“周幼言,我愛你。”

他輕咳一聲:“我也愛你。”

尚禮一點也不收斂,許是這幾天臨走,腦子跟開光了一樣,想說的話一點也不憋著。

“你昨天親我的時候是不是勾我腰了?”

“……”奇奇怪怪。

“是。”

尚禮一說一個正行:“你下次換個方向,我感覺我腰有點酸。”

周幼言感覺筆頭下不去了:“……好。”

外面下暴雨,他寫病歷寫到半夜,尚禮按頭撩他,從認識前談到認識後。

“你是不是之前在克州規培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嗯。”

“你喜歡一個人,還真的挺認真的。”

又是買止痛藥,又是寫歌,又是各種漫長的陪伴,還有情緒內耗時的耐心。

她以前只道周幼言就是一個純純溫柔又容易心軟的人,他跟世界上很多男人都不一樣,他幾乎從來沒有對她兇過,也很禮貌,也不馬虎。

周幼言那邊勾勾唇,沒說話。

尚禮每次想到她和他,她都想叫他周哥,不知道因為什麼。

“周哥。”

周幼言:“嗯?不許喊這個了以後。”

她也不理他:“周哥周哥~”

那邊停筆了:“你再喊下去你回來就完了。”

“……”

算了,她不搞他了還不行。

尚禮覺得困,臨近要掛了,她開口說了一聲:“想你。”

周幼言回:“我也想你。”

那邊值班室門剛好被開啟,隔壁科室汪醫生忘記飲水機在哪一棟樓了,進來問周幼言,哪知一推門給他來這麼一句。

他有點尷尬的探了探頭:“周醫生,你剛才說你想誰?”

周幼言抬頭:“……”

尚禮悶聲彎唇,隨後掛了。

夜裡風雨大作,雷聲轟鳴,周幼言在醫院過的夜,睡在值班室裡沒回家了,身上蓋的毛毯也短小了些,他187的身高完全委屈了。

尚禮睡到半夜熱醒了,空調缺氟製冷效果不好,她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一醒就覺得渾身燥熱不安,房間裡太暗了,看不清什麼。

她軟在床上,隱約看到房間裡堆砌的已經堆灰的小畫本,那些長黴的小木柴,還有一根斷掉的風箏。

她已經有些年頭沒有回來,這些曾經父親愛過她的痕跡,竟然還如此如此明顯的遺留在這裡。

想著,外面閃電霹靂瞬亮房間,須臾間又暗下去,她心口隱隱作痛,然後一點點的加重疼痛,發額間更加了汗。

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翌日,尚禮好像有些風熱感冒,不流鼻涕不咳嗽,純嗓子疼。

上午她下地去摘了絲條,李春蘭不知道從哪搞來的艾草,這時候艾草也反季節,此時不過端午重陽,也學著擺在了門口。

尚智放假在家裡,他越是長大越是不願意出去,一次在外,尚智又逢被賀興文那群小男生欺負。

尚禮覺得很奇怪,尚智現在的脾氣不僅是悶悶的,忍辱負重的那種狀態,更像是一種畸形的,仇視社會的情況。

那次也是尚禮出面賀興文一幫人才肯休手,她也不得不感慨四年時光轉瞬即逝,那群記憶裡的小男生居然長得比她高的多了。

賀興文對她的態度也是一點未變,那種鄙視是她覺得發自骨髓的。

“你姐姐就是災星子,全鄉人不敢明面說,但我敢,四福災難就是月福,就是尚禮,就是你姐姐哈哈哈哈哈哈。”

“有些話鄉里爹爹不說,難道你們你覺得很奇怪嗎,尚禮跟我阿姐賀歲,還有云家雲岫姐姐,付府長女付原柔並列四福,但是樹神節掛長命鎖的時候為什麼只有尚禮的掛不上去。”

“還有守祖碑的阿婆,很多年前四福的名字刻上祖碑的時候,其他三人都無事,獨獨尚禮的名字一刻上石碑,阿婆就臥床病倒三日,病好後就跟瘋癲了似的。”

賀興文帶著自已的小兄弟,一見到尚智就揍他,小男生也不躲,任由別人欺辱打罵他,養了一身傷。

回鄉後一個月裡,一個暴雨天。

李春蘭換了新的艾草放門口。

尚禮拉著尚智的手,摸著他的傷告訴他:

“阿弟,是阿姐的錯,阿姐對不住你。”

她本意是她的魔咒會給親弟弟帶來如此如此多的苦痛,而小男生神情淡漠,額頭上新添的傷還流著血,卻推開她的手說:

“尚禮,因為你。”

六月暴雨,衝涮冤屈。

她親弟弟紅的眼睛告訴她。

“都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