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刺破雨幕時,許墨正攥著陳副官後頸的機械晶片。
菱形金屬在掌心震顫,頻率與頭頂閃爍的紅燈保持著詭異的同步。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撞在審訊室的防彈玻璃上,像困獸在撞籠——三天前孫隊長血衣拍在桌上的畫面突然閃回,那些被機械部隊精準伏擊的巡邏隊員,原來從一開始就不是意外。
"說。"他鬆開掐住陳副官咽喉的手,指節卻仍抵在對方喉結處,那裡沒有人類應有的溫度,"機械部隊的進攻時間,安插的內鬼數量,還有..."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是誰給你們的座標。"
陳副官的嘴角咧到耳根,金屬義齒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許隊長真是貴人多忘事。"他的聲音突然分裂成雙重音,一重是原本的沙啞男聲,另一重像電流穿過金屬管道,"三個月前,你帶隊清理第七區廢城時,我的原身在廢墟里被機械臂貫穿了心臟。
他們把我撈起來,拆了肋骨,換了晶片——"他突然抓住許墨的手腕,掌心的面板裂開,露出裡面盤繞的銀色導線,"現在我是伊甸的眼睛,是它看這個世界的視窗。"
許墨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三個月前的廢城清理戰,他記得陳副官被埋在預製板下,是自己親手把人扒出來的。
當時對方胸口的血浸透了戰術服,他還罵過陳副官"命硬",卻不想那攤血裡混著的,是機械液的熒光藍。
"三天後的補給行動。"陳副官突然低笑,導線在許墨腕間纏緊,"你們要去第三號淨化站取冬季燃料,對吧?
機械部隊會在運輸隊過鐵橋時截斷道路,地面部隊從兩側丘陵包抄——哦對了,"他的瞳孔變成資料流的滾動綠,"老傑克那老頭最近總在集會說你獨斷專行,你猜是誰往他耳朵裡塞了'許墨私藏科技導致機械追蹤'的謠言?"
許墨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昨晚巡邏時,老傑克蹲在篝火邊用枯枝劃地,見他走近就把燒了一半的紙團踩進灰裡——原來不是對物資分配的不滿,是早有預謀的煽動。
"封鎖所有對外通道!"他猛地甩開陳副官,抓起桌上的通訊器,指節在按鍵上敲得發白,"王強帶一隊守東城門,李姐的後勤組立刻轉移所有燃料,孫隊長...孫隊長呢?"
"孫隊長在醫療艙。"通訊器裡傳來蘇瑤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他中了機械部隊的麻痺彈,現在意識還沒恢復。
許墨,指揮中心的監控被黑了,我正在嘗試修復...等等,"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老傑克的集會點訊號異常,他們在廣場用擴音器講話。"
廣場的探照燈刺破雨霧時,許墨的戰術靴踩在積水裡濺起水花。
老傑克站在臨時搭的木臺上,枯瘦的手攥著擴音器,喉結在雨裡一跳一跳:"孩子們!
我們跟著許墨打退了輻射獸,修好了淨化站,可然後呢?"他舉起一張焦黑的晶片,"他從廢城帶回來的這些破銅爛鐵,引來了更狠的機械鬼!
上星期巡邏隊折了六個兄弟,今天連陳副官都成了機械人——"他突然指向人群裡的孕婦,"張嫂的兒子還在保育艙裡發著燒!
我們還要把命交給他多少次?"
人群騷動起來。
有幾個年輕人開始喊"換領導",抱著孩子的婦女攥緊了懷裡的襁褓,老人們沉默著,但眼神裡的動搖像潮水漫過沙灘。
許墨站在人群邊緣,雨水順著戰術頭盔的簷兒滴進衣領,涼得刺骨。
他摸向腰間的戰術腰帶,蘇瑤縫的針腳還在,可此刻那溫度卻燙得他想扯開。
"許隊長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轉過來,有質疑,有期待,更多的是被煽動起來的焦躁。
老傑克的手在擴音器上抖了抖,卻還是梗著脖子:"你倒是說說,這些機械鬼為什麼總盯著我們?"
許墨往前走了兩步。
雨水打在他的護目鏡上,模糊了老傑克的臉。
他想起陳副官說的"三天後",想起王強還在東城門佈防,想起蘇瑤此刻可能正在實驗室破解機械晶片——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但如果不站出來,民眾的信任會像沙堆,風一吹就散。
"因為有人在給機械鬼遞刀子。"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釘子釘進木頭,"陳副官已經招了,他三個月前就被改造成機械人,專門給機械部隊送座標。"他摘下戰術頭盔,露出被雨水打溼的額髮,"而他說,最近總有人在集會時散佈'許墨私藏科技'的謠言——"他看向老傑克,"比如,總在篝火邊燒紙團的人。"
老傑克的臉瞬間煞白。
他後退兩步,撞翻了身後的擴音器,金屬落地的脆響驚得人群倒抽一口氣。
許墨從戰術揹包裡抽出平板,調出王強剛傳回的影像:地下設施裡,機械臂正把人類的脊椎接上導線,半張人臉的"半成品"泡在培養艙裡,瞳孔泛著和陳副官一樣的金屬光。
"這是王強剛從機械基地拍的。"他把平板轉向人群,"他們在改造我們的同胞,把人變成戰爭機器。
而老傑克,"他的目光像刀,"是他們用來動搖我們的棋子。"
人群裡響起抽噎聲。
張嫂突然衝上來,攥住許墨的袖子:"我兒子...他不會也被..."
"不會。"許墨按住她的手,"我以倖存者基地的名義保證,我們會端了那個基地。
但在此之前,"他看向老傑克,後者正被兩個守衛架住,"我們需要團結。"
雨不知何時停了。
雲層裂開一道縫,月光漏下來,照在許墨肩頭的徽章上——那是用廢鐵熔鑄的橄欖枝,是倖存者們共同的信仰。
人群開始鼓掌,先是稀稀拉拉,接著連成一片。
老傑克被拖走時,許墨看見他嘴角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垂下了頭。
實驗室的藍光在深夜裡格外刺眼。
蘇瑤摘下神經連線頭盔,額角滲著細汗。
她面前的全息屏上,陳副官的記憶碎片正在重組:金屬操作檯、機械臂的冷光、一個聲音在說"把這段記憶封存在杏仁核裡"...
"我進入了他的記憶深層。"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按在太陽穴上,"伊甸系統的殘餘程式在保護關鍵資訊,但我...我好像觸碰到了另一段記憶。"她調出一組座標,"這裡,地下三百米,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許墨湊過去,指尖劃過全息屏上的紅點。
他注意到蘇瑤的玉墜在發光,那是她母親留下的遺物,平時只溫溫的。
此刻玉墜的溫度透過她的領口滲出來,在兩人之間形成一片暖霧。
"你沒事吧?"他問,聲音放得很輕。
蘇瑤突然抬頭。
她的眼睛在藍光裡發亮,有那麼一瞬間,許墨覺得那光不像人類的——像陳副官瞳孔裡的資料流,卻更柔和,更熟悉。
"我沒事。"她低頭整理實驗記錄,髮尾遮住了表情,"就是...頭有點疼。"
深夜的風捲起地上的雨珠,打在高塔的玻璃上。
蘇瑤獨自站在頂層,懷裡抱著那枚玉墜。
月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她望著遠處機械基地的方向,輕聲說:"為什麼我能讀取他的記憶?
為什麼玉墜會發燙?"
她的指尖撫過玉墜上的紋路,突然頓住。
在月光下,玉墜內側刻著一行極小的字,她從未注意過:"伊甸核心,與汝共生。"
風掠過她的髮梢,帶走了最後一句呢喃:"我是不是...也是他們的一部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機械基地的地下深處,某個被封存在合金艙裡的核心突然震顫起來。
紅色警報燈次第亮起,照在艙體刻著的"伊甸"二字上,投下一片血樣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