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晨光裹著核冬天特有的灰濛,許墨的軍靴碾過結霜的泥地時,靴底與凍土摩擦出細碎的聲響。
他昨夜只睡了三個小時——後半夜基地的供暖管道又漏了,他帶著維修隊修到月過中天。
此刻指節抵著太陽穴輕揉,喉間泛起鐵鏽味,是舊傷又在陰寒裡作祟。
“許首領!”趙剛的聲音從崗樓傳來,這位基地管理員裹著磨破袖口的棉大衣,正扒著瞭望口朝下揮手,“陳老說防風牆的混凝土配比得再調,王芳那邊說鋼筋只夠鋪七成。”
許墨仰頭看他,睫毛上凝著晨露:“讓老陳帶著配方去倉庫找王芳,就說我允的——她要是嫌麻煩,讓她把賬本摔我臉上。”他扯了扯戰術背心的搭扣,金屬釦環在冷風中泛著青白,“十分鐘後會議室,所有隊長大佬都到。”
會議室的鐵皮門被風拍得哐當響。
許墨推開門時,陳老正對著牆根的炭盆搓手,白鬍子上沾著星點爐灰;王芳抱臂坐在長條凳上,鉛筆在物資清單上戳出幾個洞;瑪麗把志願者名單攤在膝蓋上,指尖無意識地卷著髮梢——那縷紅髮是她用基地最後半瓶染髮劑染的,說是“給大家點顏色看”。
“都知道今天要幹什麼。”許墨把防風牆設計圖“啪”地拍在桌上,圖紙邊角卷著焦痕,是前天夜裡被火星燎的,“西牆要是塌了,紫霧倒灌能淹到食堂。”他指節叩了叩圖紙上標紅的區域,“老陳,混凝土加三成抗輻射劑,王芳,鋼筋不夠用空間鍛造的湊——我昨夜在空間裡試了,能行。”
王芳的鉛筆“咔”地斷了:“鍛造鋼筋要消耗變異晶核!上回為了修發電機已經用了兩顆,現在倉庫就剩三顆一級晶核,那是給蘇瑤的實驗室留的!”她眼眶泛紅,像是要哭,又硬生生憋回去,“許墨,你不能總拿未來賭現在。”
陳老的菸灰簌簌落在圖紙上:“小王說的在理...紫霧的酸性比上週強了五個百分點,就算牆砌起來,撐不過三個月...”
“撐不過三個月就再加固!”許墨突然俯身,手掌按在陳老手背,老人的手像枯枝般硌著他掌心的刻痕,“您上個月還說輻射雲要壓垮基地,結果呢?我們在屋頂鋪了鉛板。”他轉向王芳,目光軟下來,“蘇瑤要的晶核,等我去紅土坡打完變異獸就補上——系統新任務正好要五顆一級晶核,我明天就帶隊去。”
瑪麗突然舉起手,紅髮掃過她沾著機油的臉:“我帶志願者去搬磚!昨天小慧說要幫忙,我教她戴防塵口罩了,保證不碰水泥。”她衝許墨擠眼睛,“張叔說要給咱們送酸黃瓜——雖然他的罐子還沒粘好。”
許墨笑了,眼角的細紋裡落著光:“瑪麗的隊負責運輸,趙剛盯著進度。散會。”
防風牆下的風裹著鐵鏽味。
許墨站在腳手架上,掌心藍光流轉,神秘空間吐出的鍛造錘砸在鋼筋上,火星濺到他護目鏡上,噼啪作響。
趙剛在底下扯著嗓子喊:“第三排往左半米!老陳,那桶混凝土別倒太快!”王芳蹲在材料堆裡,用算盤撥拉著數目,每撥一下就往小本子上記,像是怕誰偷了她的鋼筋。
蘇瑤的白大褂在風裡鼓成帆。
她抱著臺行動式輻射檢測儀,指尖在鍵盤上翻飛,髮梢沾著水泥灰——許墨記得她從前最討厭弄髒衣服,說“科學家的體面在資料裡”。
此刻她鼻尖凍得通紅,檢測儀突然發出刺耳鳴叫,她猛地抬頭:“輻射值超標!許墨,後退!”
許墨的錘子懸在半空。
他看見蘇瑤眼底的血絲,像蛛網般纏著瞳孔,想起昨夜路過實驗室時,窗縫裡透出的光一直亮到後半夜。
“沒事,”他扯下護目鏡,露出被火星燙出的小疤,“空間裡的防護服能抗十級輻射。”他跳下來,從戰術背心口袋裡摸出塊壓縮餅乾,是蘇瑤昨天硬塞給他的,“吃塊餅乾?你從早上到現在沒進過食堂。”
蘇瑤的手指頓在檢測儀上。
她盯著那塊餅乾,喉結動了動,突然別過臉:“我不餓。”風掀起她的劉海,露出額角的青腫——許墨知道,那是前天搬儀器時撞的。
“許墨,”她聲音發緊,“你總說‘等打完這仗’,可仗什麼時候能打完?變異獸在進化,ai殘部在聚集,紫霧每年都在擴散...”
“等把防風牆修好,等找到新的水源,等小慧能笑著折鐵船。”許墨把餅乾塞進她手裡,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就快了。”他轉身要走,聽見身後傳來紙張撕裂的脆響——蘇瑤把實驗記錄揉成了團,又慢慢展開,動作像在安撫什麼。
傍晚的夕陽把圍牆染成血紅色。
許墨回到宿舍時,小黑正扒著門框轉圈,尾巴掃起的灰塵裡,飄著張皺巴巴的紙條。
他彎腰撿起,是瑪麗的字跡,被淚水暈開了一片:“張叔又把酸黃瓜湯潑了,小慧躲在儲物間不肯出來,她說‘鐵船還沒摺好,紫霧就要來了’。”
他蹲下來摸小黑的耳朵,狗毛上還沾著草屑:“走,咱們去看看。”
儲物間的門虛掩著,漏出細細的抽噎聲。
許墨推開門,看見小慧蜷在裝罐頭的紙箱裡,懷裡抱著半張沒折完的鐵皮——那是他昨天用空間鍛造的薄鐵片。
“姐姐...”她抽著鼻子,鐵皮邊緣劃破了她的手指,“我折不好,我太笨了...”
“是鐵皮太硬啦。”許墨坐在她旁邊,從口袋裡摸出把小剪刀,“你看,要這樣——”他握著她的手,剪刀在鐵皮上剪出船帆的形狀,“等牆修好了,咱們去河邊放鐵船,紫霧不敢碰河水的,對不對?”
小慧的眼淚滴在鐵皮上,暈開個小水窪:“拉鉤?”
“拉鉤。”他伸出小拇指,指節上還沾著水泥,“一百年不許變。”
張叔的帳篷飄著酸黃瓜的餿味。
老人坐在小馬紮上,面前擺著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懷裡抱著個空罐頭瓶——那是他從前裝酸黃瓜的,後來碎了,他粘了又碎,碎了又粘。
“許首領...”他聲音發顫,“我就是...想聞聞那股酸味兒...”
許墨蹲下去幫他撿碎片,指尖被玻璃劃了道小口,血珠滴在碎片上,像顆紅瑪瑙。
“等開春,”他說,“我讓人去南邊找黃瓜種子,咱們在溫室種一棚,結了果你挑最大的醃,好不好?”
張叔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好...好...”
月亮爬上圍牆時,許墨站在基地中央。
瑪麗帶著志願者舉著自制的燈籠,暖黃的光裡,小慧舉著鐵船跑過,張叔抱著空罐頭瓶笑出了聲,趙剛和王芳還在核對明天的物資單,陳老蹲在牆角用樹枝在地上畫防風牆的結構圖。
“人心值92%。”系統機械音在他腦海裡響起,掌心的刻痕泛起暖粉的光。
他正想回宿舍,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時,湯姆正站在陰影裡,額頭掛著汗,手指無意識地揪著破外套的領口,目光像受驚的兔子般亂撞。
“許...許首領...”他喉結滾動,“我...我剛才去林子裡撿柴火,看見...看見有東西在動,泛著藍光,像...像以前那些ai機器人的眼睛...”
許墨的手指按在腰間軍刀上,掌心的刻痕突然灼痛。
他望著湯姆顫抖的背影,聽著基地裡逐漸安靜的人聲,突然覺得風裡多了種陌生的氣味——不是紫霧的酸,不是混凝土的腥,是金屬冷卻時特有的,焦糊的甜。
小黑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低吼,尾巴緊緊夾在兩腿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