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牆下的錘子聲突然頓了頓。
許墨正扶著小豆子的手調整模板角度,指尖觸到混凝土的粗糙,耳尖卻捕捉到風中那絲不一樣的尖嘯——比沙暴更銳利,像金屬齒輪咬碎了玻璃。
他直起身,軍刀在腰間輕輕撞了下混凝土塊。
小黑原本正用腦袋蹭小豆子的褲腳,此刻突然豎起耳朵,尾巴從搖晃的小旗子變成緊繃的弓弦,朝著機械城方向低低嗚咽。
"蘇瑤。"許墨沒回頭,聲音卻像釘子釘進鋼板,"調氣象站的紅外監測。"
蘇瑤的終端幾乎同時亮起紅光。
她剛才還望著許墨被陽光鍍亮的側影發呆,此刻指尖在螢幕上翻飛的速度快得帶起殘影:"機械城穹頂的熱輻射異常,紅點叢集移動速度比昨天快了37%。"她喉結動了動,"目標...是我們。"
風捲著沙粒撲過來,打在許墨的傷疤上,像撒了把鹽。
他摸向腰間軍刀,刀鞘上第27道刻痕硌著掌心——那是三個月前帶隊從機械城外圍搶回發電機時留下的紀念。
此刻他盯著東牆外那團紫霧,突然提高聲音:"趙叔!"
正在指揮搬運鋼筋的趙剛轉頭,額角的汗順著皺紋往下淌,沾在磨破的工裝領口。
他看見許墨的眼神,立刻把鋼筋往地上一墩:"集合!
五分鐘後會議室!"
王芳正蹲在物資堆前核對清單,聽到動靜抬頭,鉛筆在本子上戳出個洞:"不是說先修牆?"但她的手已經開始收賬本,鐵皮盒子扣得咔嗒響。
陳老扶了扶裂成三瓣的眼鏡,望著紫霧的方向直咂嘴:"我就說昨天的氣壓指數不對勁......"話沒說完,瑪麗已經跑過來攙他胳膊:"陳爺爺快走,許隊肯定有辦法!"姑娘的馬尾辮在風裡甩來甩去,腕上還繫著上次救災時沾血的繃帶。
會議室的鐵皮門被趙剛撞得哐當響。
許墨第一個擠進去,軍靴踩過滿地碎玻璃渣——三天前沙暴掀翻的窗戶還沒修。
他反手扯下牆上的地圖,用戰術筆在基地位置畫了個圈:"機械城的戰爭機器叢集,十二小時內會到。"
"放屁!"王芳的鉛筆"啪"地斷在指間,"上回沙暴剛刮完,咱們連防波堤都沒壘完,拿什麼擋?"她的臉漲得通紅,賬本在桌上壓出褶皺,"前天你說先救人,昨天說先修牆,今天又說機械獸要來了——"
"王姐。"許墨突然彎腰,從桌底摸出個鐵皮盒,掀開時金屬摩擦聲刺得人耳朵疼。
裡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管能量液,在頂燈下泛著幽藍的光,"沙暴夜我帶一隊人摸進了廢棄實驗室。"他指腹蹭過最上面那管,"夠讓電磁干擾器撐三天。"
趙剛湊過來,粗糙的手指碰了碰能量液:"你小子...前天說去尋物資,原來是去虎口拔牙?"他眼眶突然發紅,重重拍了下許墨後背,"老子信你。"
陳老扶著眼鏡湊近地圖,枯瘦的手指點在機械城到基地的直線上:"要是走河谷...得繞兩個小時。"他抬頭時,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反常,"我可以用氣象彈在谷口製造雷暴雲,拖慢它們的履帶。"
瑪麗突然舉起手,腕上的血繃帶晃了晃:"我帶志願者隊守西牆!
上次修電網我學了點,干擾器充能我來盯著!"她的聲音帶著年輕人才有的衝勁,像把新磨的刀。
蘇瑤一直沒說話。
她站在窗邊,風掀起她的白大褂下襬,露出裡面沾著機油的工裝褲——那是她熬夜修發電機時蹭的。
終端在她掌心發燙,剛才安撫程式的提示又跳出來,她卻盯著許墨臉上的傷疤。
那道疤從眉骨到下頜,此刻因為激動泛著淡粉,像道正在癒合的傷口。
"新方案。"許墨把戰術筆插回領口,"趙叔帶工程隊,兩小時內把東牆的混凝土模板換成合金支架——倉庫還有半噸廢機甲的鋼板。"他轉向王芳,"王姐管能量液分配,干擾器優先,然後是醫療站和淨水系統。"
"陳老負責氣象彈,瑪麗帶志願者隊配合。"他最後看向蘇瑤,目光軟了些,"瑤瑤,機械獸的弱點資料庫在你終端裡?"
蘇瑤喉嚨發緊。
三天前他們為了是否冒險去實驗室吵過一架,她當時罵他"拿命賭",此刻卻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個晶片,"最新的熱成像漏洞分析,昨晚剛整理完。"晶片在她掌心投下小小的陰影,"需要我去幹擾器控制檯。"
"不行。"許墨幾乎是立刻開口,聲音硬得像塊冰,"控制檯在地下一層,太危險。"
"許墨。"蘇瑤往前一步,白大褂袖口蹭過他的戰術背心,"我是這裡唯一能同時操作干擾器和分析機械獸程式碼的人。"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腰間的軍刀,"你負責衝在前面,我負責給你兜底。"
會議室突然靜了。
趙剛摸出煙盒又放下,王芳把斷成兩截的鉛筆收進兜裡,陳老推了推眼鏡,瑪麗咬著嘴唇沒說話。
小黑不知什麼時候溜了進來,此刻正蹲在許墨腳邊,下巴擱在他軍靴上,尾巴一下一下掃著地面。
許墨望著蘇瑤的眼睛。
她的瞳孔裡映著窗外的光,像兩顆碎鑽。
他想起七天前沙暴最猛的時候,她裹著破毯子蹲在發電機旁,凍得牙齒打戰卻還在敲程式碼;想起三個月前他中了機械獸的鐳射,是她用生鏽的手術刀給他取彈片,手都在抖卻不肯讓別人幫忙。
"好。"他伸手把她耳後亂髮別到耳後,指腹擦過她冰涼的耳垂,"但你得答應我,只要警報響三聲,立刻往地下掩體跑。"
蘇瑤笑了,眼睛彎成月牙:"你也一樣。"
"散會!"許墨拍了下桌子,鐵皮桌面發出悶響,"兩小時後我要看到東牆的合金支架立起來!
趙叔,走,先去倉庫搬鋼板!"
眾人魚貫而出。
王芳經過蘇瑤身邊時,輕輕碰了碰她手背:"那小子要是再敢硬撐,你揪他耳朵。"瑪麗轉身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馬尾辮掃過門框上的蜘蛛網。
陳老扶著牆往外走,嘴裡唸叨著"雷暴雲引數",小黑跟在他腳邊,時不時抬頭舔他的手。
蘇瑤站在原地,望著許墨的背影。
他正彎腰幫趙剛抬鋼板,軍綠色戰術背心被汗水浸透,露出腰側那道舊傷——是去年對抗機械犬時留下的。
風捲著沙粒撲進來,吹得地圖嘩嘩響,她低頭看終端,安撫程式的提示不知什麼時候關掉了,螢幕上跳動著機械城紅點的實時位置。
"蘇工!"門外傳來瑪麗的喊,"干擾器控制檯需要你!"
蘇瑤抓起終端往外跑。
陽光穿過破窗戶,在她腳邊投下長長的影子。
遠處傳來金屬摩擦的尖嘯,比剛才更清晰了些,但東牆方向已經響起叮叮噹噹的敲打聲,混著趙剛的大嗓門:"把鋼板往左邊挪!
對,就那兒!"
許墨的聲音穿透噪音飄過來:"小豆子,離機械臂遠點!
王姐,能量液記得登記!"他抬頭時,傷疤在陽光下泛著淡粉,像道正在燃燒的光。
蘇瑤跑過廢墟堆,靴底踢到塊碎瓷片——那是昨天她和許墨從老李家搶救出來的,刻著"平安"兩個字。
她彎腰撿起來,瓷片上的裂紋像道閃電。
風又大了。
機械城方向的紫霧翻湧著,像團被揉皺的血布。
但基地裡,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人們的吆喝、孩子的笑聲,正像團越燒越旺的火,在廢墟上噼啪作響。
許墨抬頭看天。
紫霧邊緣有銀光閃過,是機械獸的探照燈。
他摸了摸腰間的軍刀,刀鞘上第27道刻痕還在,第28道正在他心裡慢慢刻出來。
"加快速度!"他吼了一嗓子,聲音被風捲著傳出去好遠,"我們要在它們來之前,把這裡變成銅牆鐵壁!"
東牆下,鋼板與混凝土碰撞的巨響中,蘇瑤握著瓷片跑到干擾器控制檯前。
終端在她掌心震動,新的提示跳出:【檢測到宿主情緒穩定,關閉安撫程式。】她抬頭,透過滿是裂紋的玻璃,看見許墨正站在最高處的腳手架上,軍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紫霧更近了。
但此刻的基地裡,每個人都在跑,都在喊,都在把破碎的東西重新拼起來。
像一群螞蟻,在暴雨來臨前,拼命加固自己的巢穴。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機械城的穹頂下,無數紅點已經彙整合一片紅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人類基地的座標,緩緩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