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軍綠色戰術背心上的鹽漬在陽光下泛白。
東牆的鋼板終於固定完畢，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工程手套，指腹蹭過掌心新磨的血泡——這是今天第七個。
遠處傳來王芳的吆喝："第三車能量液到了！"他抬頭，看見物資車碾過碎石路，車斗裡的藍色罐子在顛簸中碰撞出清脆的響。
"許隊！"趙剛從腳手架上探下半個身子，安全帽歪在腦後，"會議室的人都到齊了！"
許墨拍了拍褲腿的灰，軍刀在腰間輕輕撞了下。
他知道這通會議不是慶功宴——半小時前蘇瑤的終端閃過機械城紅點的移動軌跡，那些閃爍的紅光像群飢餓的狼，正沿著輻射帶邊緣迂迴。
臨時會議室是用兩塊鋼板和防水布搭的，牆縫裡漏進的風捲著灰塵，在光束裡跳舞。
王芳正用指甲劃拉物資清單，鉛筆在"鋼板"那一欄重重打了個勾，聽見腳步聲抬頭："可算來了，剛統計完，今天運進來的加固材料比預計多三成。"她聲音裡帶著點得意，眼角的細紋卻沒鬆開——許墨記得今早她還為半車混凝土跟運輸隊紅過臉。
"暫時的。"許墨把戰術背心搭在椅背上，腰側的舊傷隨著動作抽了抽。
他調出終端投影，藍光在眾人臉上投下冷色："機械城的探測波頻率變了，蘇瑤剛調整了干擾器引數。"他指了指投影裡跳動的紫色曲線，"它們在找薄弱點，昨天東牆的缺口，就是被掃描出來的。"
陳老推了推裂成三瓣的眼鏡，枯瘦的手指敲著桌面："我這邊更麻煩。"他從帆布包裡掏出一疊氣象圖，最上面那張的雲團用紅筆圈了又圈，"新生成的電離風暴，中心氣壓比上回高20%。"他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三天後到，覆蓋半徑...夠把咱們基地吞進去。"
會議室的空氣突然沉了。
王芳的鉛筆"啪"地斷在指間，趙剛的大掌按在桌上，指節發白。
瑪麗攥著志願者名單的手在抖，髮梢沾著的水泥灰簌簌往下掉。
許墨盯著陳老的氣象圖，喉嚨發緊——上回風暴掀翻了西牆，二十個兄弟在廢墟里扒了三小時才救出兩個。
這次...他摸了摸軍刀上的第27道刻痕，第28道正在掌心發燙。
"調整優先順序。"許墨的聲音像敲在鋼板上，"趙哥帶一隊去加固東牆，把備用的合金樁全用上。
王姐"他轉向物資員，"能量液留三成給干擾器，剩下的優先給混凝土機——我要風暴來前，所有外牆都澆上第二層防護層。"
"那機械城的威脅呢？"王芳皺著眉，"上回就是兩邊夾擊，咱們差點..."
"蘇瑤的干擾器能撐48小時。"許墨調出蘇瑤剛傳過來的引數，"她把備用電源改接成並聯了，就算被emp掃到，也能續上半小時。"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半小時，夠咱們把外牆變成鐵桶。"
趙剛猛地站起來，安全帽"咚"地磕在房樑上："我這就帶人去！"他衝王芳擠了擠眼，"王姐給咱多留兩盒壓縮餅乾，咱今夜不把合金樁砸進地，就睡鋼板上！"
王芳被他逗得扯了扯嘴角，低頭翻物資本："知道了知道了，給你留三盒——別又說我摳門。"她起身時撞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水在氣象圖上暈開，像片小小的沼澤。
陳老彎腰收拾圖紙，指尖在"三天後"的紅圈上停頓片刻，抬頭時眼底多了點光："我去氣象站盯著，有變化立刻報。"他把圖紙捲成筒，往腋下一夾，經過許墨身邊時輕聲說："小許，上回你說'螞蟻也能扛山'...我信。"
人陸陸續續走了。
瑪麗最後一個出門，在門口回頭："許隊，心理疏導組今晚開始巡房，需要你幫忙撐場子不？"
"再說。"許墨擺了擺手，目光落在終端上蘇瑤的未讀訊息——【干擾器散熱口需要加固，你來看看？】他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剛要起身，褲腳被什麼扯了扯。
低頭見小黑正叼著他的戰術背心帶子，尾巴搖得像個小風扇，嘴裡還掉出半截紙條。
"哪兒來的？"許墨蹲下，從狗嘴裡抽出紙條。
字跡歪歪扭扭，是食堂幫廚的李嬸寫的："三棟的小慧又做噩夢了，哭著喊'媽媽不要被風捲走'。"他捏著紙條的手緊了緊——上回風暴時，小慧的媽媽為了搶回半袋麵粉，被掀飛的鐵皮劃破了動脈。
"走。"許墨拍了拍小黑的腦袋，戰術背心重新套在身上，舊傷被布料蹭得生疼。
他沒去幹擾器那邊，反而拐向三棟宿舍。
路過操場時，幾個孩子正用碎瓷磚搭"防風暴城堡"，最小的豆丁舉著塊刻著"平安"的瓷片衝他喊："許哥哥看！
我們的城堡比鋼板還結實！"
許墨蹲下來，摸了摸豆丁的亂髮。
瓷片上的裂紋像道閃電，和今早蘇瑤踢到的那塊一模一樣——他記得昨天在老李廢墟里，蘇瑤蹲在瓦礫堆裡扒了半小時，就為了找這個。"真結實。"他笑著說，"等風暴來了，你們就躲在城堡裡，許哥哥給你們守大門。"
豆丁眼睛亮了："拉鉤！"
許墨伸出小拇指，和孩子勾在一起。
起身時，看見蘇瑤站在十米外的槐樹下。
她的白大褂沾著機油，終端夾在腋下，正望著這邊。
風掀起她的劉海，露出眼下淡淡的青黑——這三天她只睡了四個小時，為了調整干擾器引數。
"怎麼沒去控制檯？"許墨走過去，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機械油味，混著點薄荷糖的甜。
蘇瑤沒說話，伸手替他理了理戰術背心的領口。
她的手指冰涼，觸到他鎖骨時頓了頓："剛才陳老說的風暴..."
"能扛過去。"許墨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心跳聲透過戰術背心傳過去，"東牆加了合金樁，干擾器能撐到最後。"
"我不是擔心這個。"蘇瑤抽回手，轉身時白大褂下襬掃過他的手背，"你腰上的傷又裂了。"她指了指他戰術背心的腰側，那裡滲出淡淡血痕，"昨晚處理機械獸殘骸時崩的鐵片，對吧？"
許墨低頭，看見血珠正滲過布料，在軍綠色上暈開小紅花。
他想起昨晚，為了搶在機械城掃描前回收那臺報廢的動力爐，他徒手掰開變形的艙門，鐵片劃開舊傷時，疼得差點栽進輻射池。
"不礙事。"他扯了扯嘴角，"上回被機械犬咬穿大腿都沒躺過，這點小傷..."
"許墨！"蘇瑤突然轉身，眼裡有水光在晃，"你總說'不礙事'，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每次看你往危險裡衝， terminal的心率監測都要爆表？"她掏出終端，螢幕上是他這三天的心率曲線，波峰像座座陡峭的山，"昨晚兩點十七分，187次/分鐘！
你當時在幹嘛？"
許墨喉嚨發緊。
他記得兩點十七分，他正趴在動力爐殘骸裡找核心晶片，機械城的探照燈掃過頭頂，風捲著輻射塵灌進領口。
他摸了摸蘇瑤終端上的曲線，輕聲說："瑤瑤，我要是不衝，誰衝？
趙哥快五十了，王姐有低血糖，豆丁才四歲..."
"我可以！"蘇瑤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我是科技天才，不是隻能躲在控制檯後敲程式碼的廢物！
上回機械獸破牆，要不是你撲過來..."她聲音突然哽住，"要不是你，我已經..."
許墨把她摟進懷裡。
她的白大褂蹭著他的戰術背心，機油味裡混著她常用的檸檬香。
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她，她縮在廢棄實驗室裡，抱著臺破電腦，眼睛亮得像兩顆星。
現在那兩顆星偶爾會暗，被焦慮和恐懼蒙了灰。
"你不是廢物。"他吻了吻她的發頂，"干擾器引數是你調的，動力爐核心是你破譯的，上回救小慧的血漿，是你用基地剩下的生物反應器熬出來的。"他捧起她的臉，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淚，"你是我的底氣，懂嗎？"
蘇瑤吸了吸鼻子，伸手捶他胸口："那你答應我，下次再涉險...帶上我。"
"好。"許墨笑著點頭，"下次拆機械獸腦袋，我給你留把扳手。"
遠處傳來趙剛的大嗓門："許隊！合金樁到了！"
蘇瑤退開一步，抹了把臉，從白大褂口袋裡掏出個小盒子："剛從空間裡解析的，奈米修復膠。"她把盒子塞進他手裡，"每天塗兩次，別讓我發現你偷懶。"
許墨開啟盒子，淡藍色的膠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他想起自己的神秘空間，此刻正懸浮在意識深處，裡面的解析臺還在嗡嗡運轉——剛才他試過升級系統，新任務需要收集機械城核心碎片，他沒告訴蘇瑤，怕她又要跟著涉險。
"知道了。"他把盒子收進戰術背心內層，"你去控制檯盯著，我去東牆看看。"
蘇瑤轉身要走，又回頭："今晚...別熬太晚。"
"嗯。"許墨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低頭看見小黑正蹲在腳邊，歪著腦袋看他，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面。
他蹲下來揉了揉狗耳朵："走，咱們去東牆，順便看看小慧。"
東牆的燈已經全亮了。
趙剛舉著探照燈，指揮工人把合金樁砸進地基，金屬碰撞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王芳站在物資車旁，用手電筒照著清單，每遞出一根樁子就劃一筆，嘴裡還唸叨著："省著點用！
就剩八十根了！"
許墨走到趙剛身邊，接過他手裡的大錘。"我來兩下。"他說。
"使不得！"趙剛要攔，被他笑著推開。
大錘掄起來帶起風，"咚"地砸在樁子上，震得虎口發麻。
第二下，第三下，樁子慢慢沒進地裡。
汗水順著下巴滴在戰術背心上，和腰側的血痕混在一起，鹹澀的味道漫進嘴裡。
"許隊好力氣！"有工人喊。
許墨抹了把臉，抬頭看天。
紫霧比白天更近了，像團被揉皺的血布，邊緣閃著機械獸的探照燈，銀光像把把懸著的刀。
他又掄起大錘，樁子沒入地面的聲音裡，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蘇瑤終端上的曲線一樣，有力，滾燙，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
夜深了。
許墨蹲在三棟宿舍門口，聽小慧在屋裡打呼嚕。
李嬸端來碗熱粥："趁熱喝，我多加了糖。"
"謝謝嬸子。"許墨接過碗，粥香混著煤爐的暖，驅散了幾分夜的涼。
他望著東牆方向的燈火，那裡還在叮叮噹噹響著——趙剛他們今晚要砸完三十根樁子。
小黑突然豎起耳朵，對著西北方低吼。
許墨順著它的視線看過去，紫霧裡有銀光閃過，比之前更亮了些。
他摸了摸腰間的軍刀，第28道刻痕已經在刀鞘上淺淺成型。
終端在口袋裡震動。
是蘇瑤的訊息：【干擾器溫度正常，預計能撐48小時。】後面跟著個小貓表情——是她上週從舊資料庫裡翻出來的，說這樣"顯得不那麼嚴肅"。
許墨回了個笑臉，手指懸在傳送鍵上頓了頓，又加了句：【等風暴過了，帶你去看日出。】
傳送。
他望著紫霧籠罩的天空，想著三天後的風暴，想著機械城逼近的紅點，想著蘇瑤眼下的青黑，想著小慧夢裡喊"媽媽"的樣子。
風捲著沙粒撲在臉上，有點疼
"許隊！"東牆方向傳來趙剛的喊，"最後一根樁子砸完了！"
許墨站起來，把空碗還給李嬸。
粥的暖意在胃裡擴散，像團小小的火。
他拍了拍小黑的腦袋，往東牆走去。
軍刀在腰間輕響，第28道刻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道未完成的誓言。
紫霧更近了。但基地裡的燈火，比任何時候都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