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蹙起眉，見阿俊坐在小姐對面，心裡雖有不滿，卻還是跟著徐懷柔走到了屏風另外一側。
有屏風阻擋，洛泱與阿俊的對話並不能被常人聽見。
可裴晏清自小習武，耳力異於常人，屏風於他不過擺設。
他指骨敲著圓桌，側耳聽著屏風後邊的一舉一動。
阿俊雙手捂著茶杯，嘴唇抿了又抿，不知從何開口。
眼下雖不用面對那尊煞神，可他望著面前貌美的女子，心裡亦有壓力。
若將一切全盤托出，她能保全他的性命麼？
洛泱見他神色緊張，笑著開口：“不用著急，喝杯熱茶慢慢說。”
阿俊點頭，舉起手裡的茶杯一口灌進去。
裴晏清聽見洛泱溫柔的嗓音，掌心緊了緊。
阿俊用了熱茶，心裡的緊張緩解些許，慢慢開口：“小姐有所不知，小人來自廣丘……”
洛泱點頭。
“小人擔心疫病會傳到廣丘，便想帶著一家老小躲去樂昌，還未動身，便聽得廣陵的疫病得到遏制，多方打探才知道廣陵有裴丞相坐鎮……”
裴晏清隔著屏風聽阿俊扯天扯地聊著，卻不曾進入正題，半點不敢聊自已的名字，話裡話外都是對丞相大人的敬仰。
也不知是說給小姐聽還是說給他聽。
洛泱雖有耐心，此時也被他磨得心裡煩躁，眼見著阿俊又要感謝一番裴丞相的豐功偉績，她連忙出聲阻止。
“阿泱想知道你為何那般怕裴晏清？”
小姐問在了關鍵處。
裴晏清指尖微頓，漆黑的眼眸盯著沉木屏風，神色不明。
阿俊不敢再打馬虎眼，問：“小姐可知裴丞相的姓名？”
“自然。”洛泱點頭，指著屏風，道，“不正是你認識的裴晏清麼？”
阿俊搖頭：“世人皆知，祁國的丞相姓裴，名相平。”
“裴相平？”洛泱疑惑開口。
裴晏清聽見這三個字，瞳孔驟然緊縮，周身的戾氣幾乎按耐不住。
“晏清？”徐懷柔見裴晏清忽然起身，疑惑地看向他。
裴晏清斂眸，喉骨下嚥，和聲道：“晏清去問問何時上菜。”
徐懷柔點頭。
洛泱聽見關門的聲音，又見阿俊身子一抖，垂眸問：“相平不是裴晏清的表字麼？”
她之前在樂昌聽過裴相平的名號，卻只以為相平是裴晏清的表字，只是裴晏清從未告知她，所以她並不知曉。
而裴丞相本人確是裴晏清無疑。
阿俊悲愴地嘆了口氣，搖頭：“裴相平是裴晏清的兄長。”
！
洛泱眼眸頓時張大，澄澈的杏眼盡是不可置信。
阿俊見女子的反應，便知她並不知曉裴晏清的過往，他嘆了口氣，接著道：“裴相平早在十年前便去世了。”
洛泱驟然攥緊指尖，唇瓣緊緊抿著。
阿俊卻仍在說起那樁舊事：“那是個雪天吧，我娘把兩兄弟接了回來……”
時隔多年，阿俊依舊對裴家二人印象深刻。
“小人沒辦法，不告訴官爺小人女兒怎麼辦……”阿俊神色悲痛，“是我對不起相平兄。”
洛泱聽到這，指尖已經開始發冷，待聽見裴晏清失手推倒老人，眼裡已然有了哀色。
這是裴晏清第一次傷人吧。
殺害的還是對他們有恩的七旬老人。
他當時才幾歲……
阿俊咬牙，接著道：“後來裴相平的屍身不見蹤跡，裴晏清留下銀兩亦不見人影。”
“小人也是後來才知道，相平兄被那太守……”阿俊不忍說出口。
洛泱咬著唇瓣，亦是為裴相平感到氣憤。
“之後呢，裴晏清去了何處，你又為何會來廣陵？”洛泱問。
“後來小人只聽說太守養了個義子，信任十足，待太守死後，州府釋出懸賞，小人才知道殺害太守的是裴晏清。”阿俊道。
“本以為太守死了，這事情便有了了結，誰知廣丘又接連鬧出好幾條人命，死的人無一例外都看過裴相平的身子。”阿俊話語一頓，“小人害怕呀，相平兄的去處是小人告知官府的！”
阿俊神色忽然激動起來，他伸手捶打著胸口，重重地嘆了口氣：“小人夜裡不敢睡覺，生怕裴晏清來尋仇。”
洛泱咬著唇瓣，卻無法對他說出安慰的話語。
“小人給母親入殮那日，裴晏清果然找上門來。”阿俊蒼白地笑了下，“本以為小人要死在裴晏清手裡，可他竟然放過了我！”
“他居然放過了我。”阿俊渾濁的眼球裡淌出兩行清淚，乾裂的嘴唇不停地重複，“他沒殺我，他殺了那麼多人，竟然沒殺我……”
洛泱抿起唇，心底驀然一疼。
“因為他看見了你母親的屍首，是麼？”洛泱淡聲問。
阿俊神色一頓，沒想到小姐會這般問。
“小人那天確實在為母親處理後事……”阿俊說著，忽然意識到什麼，“原是如此，原是如此，他是看在我母親的面子上才沒殺我。”
洛泱低嘆一聲：“你來廣陵是想確認裴丞相是不是裴相平，對嗎？”
“你心中有愧。”
阿俊咬著嘴唇，點了頭：“十多年來，雖然官府將裴晏清的懸賞令撤了，小人仍舊夜不能寐，看見小丫安然睡在床頭便想起了相平兄，聽見裴相平的名聲，小人終究還是來了廣陵。”
“明明知道相平兄已經不在人世，卻還是想求個意外與心安。只是沒想到……”
阿俊想到裴晏清，嗓音又開始發顫：“小人哪裡知道裴丞相是裴晏清，若知道是他，小人萬不敢再出現在裴晏清眼前。”
洛泱見他渾身發抖，輕輕笑了下：“裴晏清之前因為阿嬤饒你一命，你認為裴晏清現在不會再次放過你嗎？”
“小人不知。”阿俊搖頭，忽然朝洛泱跪了下來，“懇請小姐救小人一命。”
洛泱不知他從何看出裴晏清會聽她的，眉頭略微蹙著。
明明在書中，她也死於裴晏清劍下，只是現在有所不同。
“小人只求小姐在裴丞相面前為小人求情。”阿俊朝洛泱磕頭。
“他不會殺你。”洛泱讓他起身。
阿俊面色一愣。
洛泱輕聲解釋：“最恨你的那年，他能看在阿嬤的面子上饒你一命，現在他也能放過你。”
裴晏清再次上樓，剛要推門，便聽見小姐這番話，他沒著急進去，靜靜站在門前。
“為何？”阿俊仍舊不解。
“因為他現在是裴相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