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止止庵的一處幽靜庭院裡,林平之在江一真與方道明專注的目光下,全神貫注地練習著“虎豹雷音”內壯法。
只見他身姿沉穩,呼吸間,低沉的嗡嗡聲從他體內傳出,仿若暴雨前夕那沉悶的雷鳴,又似被壓制在深淵底部、即將噴薄而出的咆哮,聲聲入耳。
江一真與方道明皆是修行路上的行家,眼力超凡,一眼便能看穿許多門道。
方道明看著林平之,眼中滿是驚愕,忍不住轉頭看向江一真,問道:“師父,平之這情形,莫不是在洗髓換血?”
按輩分,方道明應是林平之的師叔,但兩人年紀相仿,因此這段時間相處起來更像是朋友。
方道明年幼時曾乞討為生,嚐盡人間冷暖,修道後心性超然,帶著幾分靜看蒼生的悠然和慵懶;而林平之雖自小錦衣玉食,卻因家族變故,心志變得堅毅果敢。
兩人性格雖有不同,卻意外地十分投緣。
江一真輕撫長鬚,目光始終未離開林平之的動作。他沉思片刻,緩緩搖頭道:“非也!雖然平之體內的確發出了‘造化之音’,但觀其火候,還未到洗髓階段,應當是在壯腑導順的地步。”
方道明聞言,眉頭微皺,不解地問道:“那他怎麼會提前修行出這‘造化之音’呢?這可不是尋常人能輕易觸及的境界。”
江一真目光深邃,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這應當是太淵的手段!這孩子如今的能為,當真是得了道了呀。”
他的話語中既有嚮往,也有羨慕,更夾雜著一絲遺憾。
畢竟,他修道多年,卻始終未能踏入內景之境,而太淵年紀輕輕便已成就非凡,怎能不讓他心生感慨?
方道明聽出師父語氣中的複雜情緒,當下挺直腰板,語氣堅定而自信:“師父放心,弟子定當奮勇向前,絕不會讓太淵師兄專美於先。”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令人信服。
江一真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拍了拍方道明的肩膀,語氣溫和:“你的天賦雖比你太淵師兄稍稍遜色,但也是人間美質。只要你多向太淵師兄請教,勤修不輟,假以時日,為師相信你也能窺探那內景之妙。”
突然,不遠旁傳來一聲嘯聲。
“喝——!”
師徒兩循聲望去,卻見林平之胸腔鼓脹,雙掌抬到額前,緩緩下壓。
一條肉眼可見的白氣被林平之吹出三尺之遠,白氣凝練,帶動周遭的氣流翻滾,發出奇特的咆哮聲。
方道明眼尖,那股白氣之中還帶著點絲絲灰質,方道明知道,那是林平之體內的濁氣被排除。
濁氣一出,清氣升騰,強筋壯骨,內臟清潔,百病不生。
方道明不由得露出欽羨之色,心下更是對太淵佩服不已。
同時腦海中閃過《丹經》中的真意:七返九還、金液大丹者,七乃火數,九乃金數。以火鍊金,返本還元,謂之金丹也。
以身心分上下兩弦,以神氣別冬夏二至,以形神契坎離二卦。以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是為攢簇五行。
以含眼光,凝耳韻,調鼻息,緘舌氣,是為和合四象。以眼不視而魂在肝,耳不聽而精在腎,舌不聲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動而意在脾,故名道五氣朝元。
這不正是對應林平之此時的修行狀態嘛。
方道明這邊想著,林平之那邊已經收功垂手而立了。
只是並沒有立馬動作。
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感悟剛才的奧妙,和此前的細微差別。
《論語》裡說道:“吾日三省吾身!”
這道理林平之以前就知道,卻從來沒有運用到自己身上。
而在紫陽書院那一段時間,耳濡目染,在不知不覺中,林平之就自行的貫徹起書中的道理。
現在,每次練完功,他都會把此次的體悟和上次進行對比,讓自己不至於盲目。
所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外如是。
…………
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極於九。
九日後,太淵出關,江一真、方道明、林平之在外候迎。
這時,沒有師侄,沒有師兄,沒有師父,只有在求道這條路上,後來者對先行者的景仰。
時逢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雜花生樹,似乎這片小天地都在為其慶賀。
當然,這是幾人的幻想,以太淵的能為還做不到異象相隨,天地相賀,那等層次,怎麼也得是天人合一的外景大宗師才行。
太淵立於閣樓欄杆前,目光悠遠,朗聲道:“偶有所悟,兩天後,我將講述一番此次所得。”
話音剛落,人已消失不見,只揚起一縷輕塵。
時間就像手裡的細沙,禁不住拿捏,兩天一晃而過。
一間靜謐的茶室,香氣嫋嫋,微風徐徐。
太淵道:“真土擒真鉛,真鉛製真汞。鉛汞歸真土,身心寂不動。虛無發下雪,寂靜發黃芽。玉爐火溫溫,鼎上飛紫霞。”
江一真道:“其間文武若何?”
太淵道:“真土者,身中之土也。鉛汞者,身中之水火也。以土克水,則鉛可擒矣。以水克火,則汞可制矣。蓋綠身心俱合,寂然不動,而後土、水、木三者可以混融為一,此乃是探藥物歸爐鼎之內也。”
“白雪須要虛空而生,以其無中生有。黃芽須待火養而生,以其火能生土。正如天地之間,當子母之月,陽氣未萌,是物泯於無也,則白雪自天而下。乃寅卯之月,陽氣漸盛,是靜中有動也,則黃芽自地而出矣。白雪、黃芽既見發生,則玉爐之火但要溫養,自然鼎上紫霞騰空而飛。若火太武,則衝散矣。”
方道明和林平之在這種場合完全插不上話,兩人的知識儲備讓他們只能是聽講的份。
江一真道:“華池蓮花開,神水金波靜。夜深月正明,天地一輪鏡。何解?”
太淵道:“華者,花也,花猶火也。神者,心也,心屬火也。金丹之要,在乎神水、華池,即是水火既濟之理。水中有波,瑩然潔靜,則火裹生蓮,自然開花矣。若到夜半子時,一陽初動,其月正明,透體金光照見天地之間,如一輪之明鏡。”
江一真道:“硃砂煉陽氣,水銀烹金精。金精與陽氣,硃砂而水銀。日魂玉兔脂,月魄金烏髓。攘來歸鼎中,化作一泓水。其於大道,可得聞乎?”
太淵道:“陽氣者,身中一點真陽之氣。金精者,心中一點真陰之精。以陽火煉之,則如硃砂。以陰符養之,則如水銀。硃砂、水銀,乃外物也。”
“魂主木,木能生火,故神者,魂藏之。魄主金,金能生水,故精者,魄藏之。苟能吸風以養神,吸氣以養精,精神混合調和於鼎內,則為一泓水。”
江一真道:“吾聞有一竅,此竅非凡物,乾坤共合成。名為神氣穴,內有坎離精,可得聞乎?”
太淵道:“此乃玄牝之竅,非凡間物。未有此身,先有此竅。不在上,不在下,不在中間,所謂先天一竅是也。方其生身之物,乾父之精,坤母之血,相共合成。乃神氣之穴,而藏水火之精。”
江一真道:“震兌非東西,坎離不南北。斗柄運周天,要人會攢簇。吾觀平之身據造化之音,獨得隱乎?”
太淵道:“震、兌、坎、離,非凡間之東、西、南、北,乃天地之卦氣也。正如斗柄之指月建,一日一周天。身中之起火,頃刻一周天。若不能攢簇五行,則何以同斗柄之運轉。”
“震為青龍,來從東海。兌為白虎,起向西山。若使龍吟雲起而下條,虎嘯風生而上升,二獸相逢戰於黃屋之前,則風雲慶會,自混合為一塊髓矣。”
幾人皆若有所思,尤其江一真和方道明想到林平之的造化之音,想必對人體五行造詣頗深。
於是方道明問道:“那師兄,所謂五藏之氣而道金、木、水、火、土。所謂五行之位而道東、南、西、北、中。若此在人如何?願聞其說。”
太淵道:“惟人也頭圓足方,有天地之象,陰陽升降,又有天地之機。而腎為水,心為火,肝為木,肺為金,脾為土。五行相生亦相剋,五行歸原,一氣接引。”
“一氣者,昔父與母交,即以精血造化成形。其陽止在起首始生之處,一點元陽而在二腎。元陽升舉而升真水,真水造化而生真氣,真氣造化而生陽神。”
…………
時光悄然流逝,仿若指尖沙礫。
論道的時光匆匆,又到了離別之際。
江一真和方道明站在止止庵的門前,目送太淵與林平之。
太淵拱手一禮,神色淡然卻帶著幾分莊重:“萬物有榮枯,大數有終始。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貧道預祝師叔、師弟,順遂安康,道運綿長,告辭。”
林平之站在太淵身後,學著師父的樣子,雙手抱拳,恭敬說道:“告辭。”
江一真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感慨,輕聲說道:“保重。”
方道明做個道禮:“道途漫漫,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