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賴大賴二的那些事情我早都知道了。

還等你這會子再揭發出來?黃瓜菜都涼了。”

賈璉故意如此說,是因為他要的是讓吳新登去揭發另外一隻“肥耗子”。

果然,吳新登趕忙“順杆爬”,連連磕頭道:

“不是賴家,不是賴家,奴才要揭發的是周瑞。”

哈哈,果然捱了幾天打,吳新登“懂事兒”了不少啊。

賈璉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慢慢啜了一口,才隨口說了句:

“那就說來聽聽吧。

縱然我有心饒過你,也得看你自己有沒有這個造化了。

關門,讓他好好揭發。”

吳新登一聽這話,簡直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登時把腦袋在地上磕得“咚咚”作響,急忙忙道:

“二爺,奴才不敢隱瞞,周瑞貪了不少銀子。

他一家子是太太陪房過來的,太太掌家之後,周瑞就掌管了春秋兩季收地租的營生,閒時只帶著小爺們出門子溜達。

咱們北邊遼西有十六個莊子,南邊金陵還有土地,這些都是他去收的。

我聽我親家賴二說起過,如今每個莊子的莊頭都知道主子們不懂莊稼上的事情,離著北邊又遠,沒人跑去細查對。

他們就編出什麼遭了災受了難的說辭來,甚至有膽兒大的,就乾脆給主子報‘絕收’,把收上來田租都私下吞了。

可這些事情,瞞得過主子們,卻瞞不過一年跑去兩趟的周瑞。

為了堵他的嘴,所以都得給他分上一份。

聽說今年春天,他一趟出去收租回來,就在京郊買了一百多畝好地呢。

而且他這人乖滑,買的地都是真真正正的天字號好地,只要給他看中了的地,必定能想方設法強買下來。

人家若是不答應,或是還有別人也要爭買土地,周瑞便打著賈家主子的旗號,自己去找官員活動,又找些訟棍、無賴,最終必定要弄得人家失家敗業才罷。

他得了人家的好地,還省了不少買地的銀子。

這些年下來,周瑞不顯山不露水,已經是個大地主了。

他雖然是王家的家生子,可人家有體面啊,能求來太太的恩典,放了他閨女的奴籍,讓她在外頭嫁給了古董商人冷子興。

這個冷子興雖說只是個商人,卻也有些家底,如今又因為娶了周瑞的閨女,就得了賈家王家這樣的大靠山,陡然就富了。

他在京城裡也是橫著走的,不少想攀附賈家的人,倒要先攀附他。

他在京裡也鬧出過好幾回大事,打人的也有,坑人的也有,都是周瑞求了太太給平息下去的。

冷子興不但能買賣賈家的東西,還能從那些託他辦事的人手裡得了好處,也有不少拿去孝敬給周瑞。

奴才就曾經親眼瞧見過,冷子興進府裡來找周瑞,塞給他一個金元寶呢。”

“說完了?”

賈璉嘴裡含著顆丁香橄欖,乜了一眼吳新登。

吳新登又想了想,才帶著哭腔道:

“真沒有了,奴才……奴才是個廢物啊。”

賈璉一擺手,似乎很有點點兒惋惜:

“算了,我也甭心疼那鍋油了。”

朝外頭吩咐道:

“還是把吳新登捆上炸了吧。

你們可別一下子按進去啊,那鍋沒那麼大。

得從腳到腿,一點兒一點兒從下往上炸,得炸得透,要不他不脆啊。”

一見廳門一開,有人進來抓自己,吳新登頓時嚇得涕淚橫流:

“饒命!二爺饒命啊!”

看賈璉完全沒搭理,吳新登忽然大叫起來:

“奴才想起來了!奴才知道二奶奶的錢給誰坑了!二爺!”

“哦?”

賈璉終於似乎有了點兒興趣。

“那就先拽回來。”

吳新登簡直是死中得活,手腳並用地爬到賈璉桌前,只恨自己沒能長出個狗尾巴來狠命搖著,聲音打著顫道:

“二爺,二爺,奴才知道,奴才真的知道,饒奴才一條狗命吧,別髒了一鍋好油。”

賈璉“噴兒”地一笑:

“你最後這話說得倒是在理。

關門,再給你一回機會。說吧,說的是實話,我就留你條命。”

吳新登左右瞧了瞧,猶豫小聲道:

“二爺,事關二奶奶……”

賈璉大咧咧一擺手:

“你就說罷,他們不管聽見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

他們也怕髒了二爺的一鍋好油。”

聽得屋內的眾人後背一涼:

好傢伙,璉二爺這囑咐人的方式,真瘮人。

吳新登不敢怠慢,趕忙道:

“奴才的侄兒,就是吳新柱的兒子,頭幾年娶了太太陪房鄭華妹妹的閨女。

有一回喝酒,是鄭華親口說的,說璉二奶奶拿內宅的銀子去放印子錢,太太不僅都是知道的,賺來的錢太太也花呢。

這些年咱們娘娘在宮裡,少不得用錢打點的地方。

早年是鄭華替太太在外頭打理,也放印子錢,也有別人來求咱們辦事的,後來璉二奶奶接手了家裡的事情之後,都叫璉二奶奶的陪房來旺兒去做了。

頭前兒二爺去揚州的時候,璉二奶奶要養胎,太太把府裡的事情改交給三姑娘和寶姑娘。

趁著璉二奶奶急著收回本金的時候,讓來旺兒推說借賬的大頭家跑了,坑了璉二奶奶不少銀子,聽說連嫁妝都坑進去了不少。

二爺,奴才就聽說這些了,二爺啊,奴才是真的不知道了,二爺饒命啊!”

果然啊,笨蛋王熙鳳真是叫她自己姑姑給坑了。

看著痛哭流涕的吳新登,本來也沒打算在自己家院子裡炸活人的賈璉一擺手:

“你的命先留下。”

吩咐下頭:

“把吳新登和吳新柱都捆到馬棚裡,抽一百鞭子,然後交給焦大帶去墾荒。”

外院裡站著的下人們,聽見裡頭廳上傳來吳新登的哭嚎,有幸災樂禍的,也有懸心害怕的。

此時看被拖出來的吳新登涕淚橫流的臉上都是感激涕零的表情,眾人還以為此事作罷,沒想到竟然是被拖進馬棚抽鞭子。

聽著馬棚裡傳來吳新登和吳新柱哥兒倆一唱一和的鬼哭狼嚎,眾人看了看冒著泡泡的滾油鍋,都覺得這哥兒倆運氣還真是不錯。

而焦大已經帶著兩個小廝等在了馬棚外頭,焦大咧著嘴,叉著腰朝馬棚裡抱怨:

“早些年,我跟太爺在軍裡頭的時候,抽鞭子都把衣裳給扒了。你看看,好好的衣裳全都抽爛了。

你們這樣把碎布絲兒給抽爛在肉裡頭,一路走到了莊子上,那傷處也不收口,這不耽誤幹活嗎?”

眾人一聽,心裡都是一涼。

敢情只要是交不夠錢的,就要下油鍋炸成油條,得是能揭發、運氣好的才能挨頓臭揍再送去墾荒啊。

這下子,有些原本還心存僥倖的人,也徹底嚇慌了神,趁著還沒叫到自己的名字,趕緊溜出去尋親找友,瘋了一般地拆兌找錢,想方設法說什麼也得先過了璉二爺這一關再說啊。

這是蠍子當了閻王爺——狠毒要命的主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