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的種子,會在合適的時候發芽,合適的時候開花結果。

收穫的季節,發財的日子,就在合適的時候,那麼順理成章地到來了。

此後兩天,賈璉忙著在衙門裡把山子野和葉啟銘的案子完結。

按照當時和皇帝的約定,賈璉將一應涉案人等都分別遠遠發配出去,還正式查抄了山子野的家和萬方和當鋪。

抓人不是發財的日子,抄家才是。

這是眾所周知衙門中人一起發財的時候。

山子野畢少恭的家產當中,貪墨賈家的十萬兩銀子,當然要按律歸還賈家。

忠順王府給山子野畢少恭算計賈家的一萬兩銀子,不能往上報,畢家自然更是沒人敢來說出出處,少不得只能讓賈璉私下裡“幫忠順王處理了”。

除了這十一萬兩銀子,賈璉還意外地在山子野家中抄出了五大箱子珍貴的名人字畫。

原來山子野這老貨早年雖然敗了家,但後來又靠著書畫和造園出名,得以出入各家高官巨賈府宅。之後這幾十年積攢下來,他還是很掙出了些錢財。

此人書畫成痴,將賺來的絕大部分銀子又都拿去買名人字畫,收藏賞玩。這些藏品雖不能與他敗家之前相比,可因山子野自己鑑定眼光毒辣,確實也撿漏了不少好東西在手裡。

這等大便宜,焉能不佔?

於是入賬的時候,五大箱子書畫,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五大箱子衣服。

興兒早按照賈璉的吩咐,用一包袱一包袱的衣服,換走了一包袱一包袱的名人字畫。

賈璉早就想好了,等書友先生來京城的時候,從這堆字畫裡頭挑幾幅好的送給他,再加上用賴大家那個一半規模的“大觀園”改成的書院,肯定能讓書友先生樂得鼻涕泡兒都出來。

至於萬方和當鋪,賈璉拿回了自己家的所有房地契之後,也應按律抄沒。

對外公示其間,有人要贖當的,自然由人家贖回,公示過後還沒來贖當的,一律按絕當處理。

這當鋪裡本身絕當的東西就不少,賈璉當然也要過目一下,揀了十幾樣古董和三十五樣金銀首飾自己留了下來。

其餘物什,衙門裡的差役自然也是能拿就拿,反正最後只要把剩下沒人要的物品和最後的賬目對上也就罷了,誰家衙門抄沒歸公都是這麼幹的。

山子野貪墨的十萬兩銀子和賈家的房地契自然是要送回賈家的,其餘的額外進項,賈璉卻並沒拿回家給鳳姐兒收著,而是改為送到福水燒鍋秦可卿處。

此時的福水燒鍋,已經又擴大了一倍的規模,夥計又增加了十幾個。

曲四平和秦可卿都是為人謹慎之人,都不願意盲目增加人手,燒鍋裡所用的夥計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

每個夥計都必須是本鄉本土、知根知底的,且必須有保人才行。

新招進來的夥計,在燒鍋上沒認真幹滿一年之前,都只能在外院幹粗活。

曲四平一家和可卿所住的院子如今也已經重新翻建了,從外頭看來仍不顯眼,內裡則已經變成了三進院子,圍牆又高又厚。

可卿和酒花住在最裡頭的一進院子,雖然二人仍舊都帶著繡花面罩,但從二人的說笑聲便知道,她倆都變得開朗了不少。

聊了一會子,曲四平夫婦很有眼色地叫走了閨女酒花,讓賈璉和可卿說話。

賈璉便將別後發生的許多事情簡要說給了可卿,可卿聽得連連驚歎:

“璉二爺這些經歷,都夠寫本兒書的了。”

賈璉笑道:

“那我說給你,你以後給我寫得了。

省得如今市面上那些人胡編亂造,書場裡都是什麼《孽海白蓮楚留香傳》啊,什麼《孽海白蓮賈公案》啊,什麼《楚留香賈大俠傳奇》啊,什麼《璉爺江南行》啊,聽著一本比一本玄乎。”

可卿抿嘴兒笑道:

“可惜我不能進城,否則一定要挨家書場都去聽一聽呢。”

賈璉也笑道:

“那有何難?改日我找個會易容之術的人來,幫你改頭換面一番,到時候你想去哪裡去不得?”

可卿卻搖頭道:

“不必了,我一個已死之人,沒理由去陽間給二爺添麻煩,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把酒做的更好喝。

上回二爺給我的‘冬釀’方子,我們做了十幾壇,確實是好。”

一說到了酒,可卿竟然和酒花一樣,一副痴迷之狀:

“這‘冬釀’雖好,卻是南人口味,有些綿甜得過了,桂花和梔子花香也有些膩,北方人恐怕吃不大慣。

曲大叔、酒花和我又調了幾十個來回,改為加入蓮花蕊,採用了分段取露的法子,又調進去少許當歸、熟地、黃芪、砂仁、何首烏、廣木香、丁香、川芎等藥材,做出個新酒來,我嘗著不錯,等會子讓二爺品鑑品鑑。

還有我試著把我做的花露也加入酒裡面,新調出了幾個樣子,我覺得也會有人喜歡。

對了,上回二爺說可以把花露做成放在香爐中燻烤的薰香,還可以加入香粉胭脂,或者直接做成點心,我都一一試過了,今兒二爺忽然間來,點心來不及做,其餘我這裡都有之前做的幾個小樣。”

“你這也太操勞了。可卿,別把自己累壞了。”

賈璉是真覺得有些對不住可卿,自己隨口幾句話,她這就加班加點搞研發,這也太壓榨人了吧?自己像無良的資本家嗎?

可卿卻笑了:

“二爺,做這些當中,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算是身上累了,心裡都是舒服的。

我早先操勞管理寧國府的時候,每天只覺得身心俱疲,許多事情糾纏在心頭,時常生病。

大夫說我心性高強,聰明忒過。因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憂慮傷脾,肝木忒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我才發覺,大夫說我‘聰明忒過’,其實是說我‘自作聰明,實則愚蠢’。

我那時候天天思慮要八方周到,唯恐有人對我生出半分不滿,結果不過是磋磨自己罷了,就算沒有後來賈珍的脅迫,只怕我也命不久長。

倒是如今,我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心裡舒坦,縱然是身體有些勞累,也比那時候過得好得多。”

這樣善於反思的女人,絕對是聰明女人。

賈璉望著可卿,忽然恍然道:

“哎呀,我糊塗啊!

你還用易什麼容啊?除了賈家內宅的人和賈珍賈蓉,連賈家的小廝都沒見過你的模樣,你就是去京城裡又如何?

你若喜歡,不如改日就大大方方地去京城裡,把咱們說的‘青蓮百花香氛鋪’開起來。

為免得亂了燒鍋的賬,開香氛鋪的錢從我拿來的那一萬兩銀子裡出,你用多少拿多少,我是東家,你是掌櫃。”

可卿顯然很是心動,但她為人謹慎,所以還是低下頭:

“二爺給我幾天時間,容我再仔細想想。”

心情愉悅的賈璉從京郊一路趕回賈府時候,天都已經擦黑了。

他打定了主意,明日不去衙門,要安心解決府裡其餘那些奴才貪墨的事情,誰知剛一進大門,便有家人趕上來回:

“忠順王府的長史官,已經在榮禧堂裡巴巴等了璉二爺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