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就那麼突然地出現了,仍舊那麼先聲奪人神采奕奕。

除了頭上多了一隻繡著葡萄萬字不到頭的寬抹額之外,全然瞧不出她還在月子裡。

一進門,王熙鳳就直奔賈母走過去:

“老太太不必著急,老爺一向身體康健,眼下這不過是一時的急火罷了,只要找對了大夫,不幾時也就康復了。

倒是老太太哭成這樣,叫老爺這時候瞧在眼裡,心裡豈不著急?”

賈母聞言連連點頭,趕緊用帕子擦乾眼淚,趕忙向床上躺著的賈政道:

“你莫急,我還在這裡,你須得趕緊好起來。”

鳳姐兒又向賈母道:

“那個鮑太醫比王太醫差得遠,老爺這個病是個急毛病,耽誤不得,還是得趕緊請王太醫來才是。”

鳳姐兒心裡清楚,自打自己不管家,王夫人便打著為了“儉省”的名號,每每去太醫院請太醫的時候,便有意將老太太用慣了的王濟仁換成了“甘草太醫”鮑丘和。

所以這回賈家急火火派人去請太醫,人家自然便也派了鮑太醫來。

她這話又說到了賈母心坎兒裡。

當年賈演也曾中風,就是當時的太醫院正堂王君效用祖傳的“梅花五針”給治好的。

可惜,後來賈代善中風的時候,王君效已經故去,否則,或許還可救下賈代善一命。

一想到此,賈母又忍不住落淚,嘆息道:

“鳳辣子啊,還不知這位王君效太醫的後人,會不會‘梅花五針’呢。”

“會不會也得先把人請來問問啊,王太醫的本事怎麼也比鮑太醫強得遠了。”王熙鳳豔麗的丹鳳三角眼瞟了王夫人一眼,“咱們就是再‘省儉’,也斷斷不能省儉到看病吃藥上啊。”

王夫人萬不料王熙鳳會來,悶悶問了句:

“你還在月子裡,怎麼跑來了?”

王熙鳳故意提高聲音道:

“唉喲還不是我們家璉二嘛,他就是個操心費力的命。

就方才趕回屋去換衣裳那麼一會子,平兒手忙腳亂地伺候他更衣,他倒好,嘴裡都不消停,連聲叫我趕緊從炕上起來。

說是這邊有急事,不許我再躺著了,叫我趕緊過來照應伺候著。

這不,我這多少天都沒打點起來的人,現洗臉梳頭穿衣裳,趕緊腳不沾地兒地跑來了。”

賈母方才還心亂如麻,此時見王熙鳳來了,三言兩語,又是爽利,又是貼心,心中好過了不少,拉過鳳姐兒的手道:

“也虧你來了,有你打理著,這府裡才安穩些。這些日子你不在這裡,多少事情都已經鬧得不像話了。”

這話說的,讓王夫人心裡越發堵得慌。

王熙鳳要的就是這個。

既然你做了初一,就別怪我要做十五。

你趁著我生孩子坐月子擠兌我,就別怪我也照樣來落井下石。

她立刻賠笑向賈母道:

“老太太是太乙金仙,隨便念個咒拘來,我這小土地不就給拘來了?

眼下的事情老太太別急,先給老爺看病要緊。

既然方才人家已經派來了鮑太醫給老爺瞧病,咱們若是這時候想再去請那位王濟仁太醫來,恐怕還得打著老太太的旗號才成,只是不知老太太忌諱不忌諱?”

賈母立刻擺手道:

“那有什麼忌諱的?快叫人請去,就說是我急得發昏了。”

鳳姐兒立刻就叫小廝壽兒進來,吩咐他趕緊騎馬去請王太醫來。

王夫人見王熙鳳又拿出一副管家的派頭,心中大為不爽,便向賈母道:

“鳳丫頭還在月子裡,不宜出來走動的,還是叫她趕緊回去歇著的好。”

她這話音還沒落,鳳姐兒已經介面道:

“我啊,跟我們家璉二一樣,都是天生來的操心費力命,老躺著倒是不受用。

何況如今家裡又是有事要用著人的時候,我哪裡躺得住?

若真叫我袖手旁觀了,我光心裡著急上火的,非憋出病來不可。”

邢夫人一直在旁插不上話,此時一見王夫人想讓鳳姐兒回去,登時就找到了目標——王夫人反對的,她就要支援!

於是她立刻就介面道:

“老太太說的是,有鳳丫頭打理著,這府裡才安穩些,我們也才放心,只別太操勞就好了。”

王夫人登時覺得自己遭遇了“三打一”。

瞧了一眼床上要死不活的賈政,王夫人的心頭忽然生出一股寒意——外甥女寶釵還沒來得及嫁進門,要是賈政死了,這府裡的一切可真不一定能到得了寶玉手裡,那自己的“太后”之位,只怕是真要泡湯了。

王夫人決定,說什麼也不能讓王熙鳳重新插手進榮國府來。只要沒有璉二夫妻,二房這邊賈蘭年幼,李紈懦弱,那麼這個榮國府就還是自己的。

於是,王夫人向王熙鳳冷笑道:

“你是我內侄女,我自然是疼你的,你須得多保重身子,還是趕緊回去仔細養著的好。

頂要緊的,是能生個男丁出來,否則你可就是賈家的罪人了。”

生兒子!這一刀可是紮在了王熙鳳的心裡。

王熙鳳一愣怔,邢夫人立刻道:

“我是她正經婆婆,我倒覺是得,她還年輕,生男丁是遲早的事,急什麼?”

她這一句話,讓王熙鳳心頭莫名一熱,眼睛一眨,又向賈母道:

“老太太年輕那會兒,頭上三重公婆的時候都有,手裡還管著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也沒耽誤了老太太生兒育女開枝散葉。

我雖沒老太太那麼大的福氣,可我還是要學老太太的幾分本事來。”

“鳳丫頭還是得回去歇著。月子裡頭,若休養不好,落下毛病可了不得,一輩子的事情呢。”

賈母忽然發了話。

邢、王二夫人和鳳姐的心思,賈母豈有不知?

王夫人挖空心思將寶釵塞給寶玉,此舉讓賈母十分不滿,加之近來府中確實管理不力,實在讓人揪心。

賈政官場失利,人又病倒,家裡的指望,還是得在璉二夫妻身上。

於是,賈母一錘定音:

“等出了月子,可就不許再偷懶了,這府裡的事情,你還得好好管起來。”

得,這下子又讓王熙鳳奪回了管家權。

王夫人剛要開口反駁,外頭有人急急進來回:

“王太醫到了。”

賈母急命:

“快請進來!”

王夫人的臉瞬間青綠一片。

萬幸,這位王濟仁太醫還真會他叔祖王君效的“梅花五針”,喜得賈母一個勁兒地念佛。

一家子正眼睜睜瞧著王太醫給賈政扎針,外頭又跑進來急報:

“宮裡的總理內庭都檢點太監裘老爺來降旨,咱們璉二爺也一道兒回來了。”

賈母趕忙問:

“璉二臉上是喜是憂?”

下人回道:

“璉二爺跟裘老爺一路又說又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