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廢墟之上,夜色如同一塊浸透了鮮血的黑布。

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內,周正的身上蓋著一條幹淨的軍毯。

溫暖的營養液順著輸液管,緩緩流入他的身體,驅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

他看著身邊那幾個同樣被救回來的弟兄,他們都還沉沉地睡著,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久違的安詳。

帳篷的簾子被無聲地掀開。

灰燼走了進來。

他沒有穿那身壓迫感十足的動力裝甲,只是一身貼身的黑色作戰服,但那股冰冷的氣息,卻絲毫未減。

利刃跟在他的身後,像一道永不偏離的影子。

周正掙扎著想坐起來。

“別動。”

灰燼的合成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的身體還需要恢復。”

周正停下了動作,他看著眼前這個神秘的指揮官。

“謝謝你們。”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充滿了真誠。

“我們……以為再也回不去了。”

灰燼沒有回應他的感謝,他拉過一張行軍凳,坐了下來。

“我需要情報。”

周正挺直了脊背,這是一個軍人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是!長官!請問!”

“末世爆發後,西部戰區發生了什麼。”

灰燼言簡意賅。

周正的拳頭,下意識地攥緊了。

那段記憶,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每一次觸碰都帶來灼燒的劇痛。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病毒……最先是在幾個大城市的市區爆發,我們接到命令,前往震壓。”

“但還沒等我們進入市區,我們自己的營地裡……就出事了。”

他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

“通訊員小李,前一秒還在跟我們開玩笑,下一秒,他就撲倒了身邊的戰友,咬斷了他的喉嚨。”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

“營地裡到處都是槍聲,慘叫聲。兄弟們互相開火,誰也不知道身邊的人下一刻會不會變成怪物。”

帳篷內一片死寂,只有醫療裝置發出的輕微蜂鳴。

“我們動用了重火力,裝甲車,坦克……我們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局面。”

周正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屬於軍人的驕傲。

“我們是正規軍,面對那些只會撕咬的普通喪屍,我們有絕對的優勢。”

“只要組織不亂,現代化的軍隊,就是最高效的屠宰機器。”

“麻煩的是通訊。”

“所有的衛星通訊,無線電,全部中斷。我們成了一座孤島。”

他看向灰燼,臉上帶著一絲痛苦的迷茫。

“我們不知道腹地怎麼樣了,不知道京都……我們派出了無數支偵察隊,向東,可沒有一支能活著回來。”

“我們只能守著邊境線,守著崑崙山,等。”

灰燼靜靜地聽著,那猩紅的電子眼沒有任何波動。

“那些境外勢力,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在我們肅清了轄區內大部分喪屍之後。”

周正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抹血色湧上了他的臉頰。

“他們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鬣狗!”

“最開始,只是一些小規模的武裝分子,拿著些老掉牙的破爛武器,越過邊境線搶奪物資。”

“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但後來,情況變了。”

“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裝備也越來越好。甚至……甚至出現了裝甲車,還有火炮。”

“我們和他們在邊境線上,打了大大小小上百次仗。”

“我們的人,越打越少。”

周正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與憤怒。

“我們不明白,那些彈丸小國,哪來那麼多的兵力和裝備!他們就像是無窮無盡一樣!”

一直沉默的利刃,突然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

那聲音透過合成器發出,像是金屬摩擦,充滿了嘲弄。

“彈丸小國?”

周正猛地轉頭,看向這個從始至終都像雕塑一樣的男人。

利刃緩緩開口。

“在你看來,是國與國的戰爭。”

“在我們看來,不過是人性最醜陋,也最可預見的表演。”

周正皺起了眉頭。

“什麼意思?”

利刃那覆蓋著猙獰面甲的頭顱,轉向了周正。

“你有沒有想過,當災難降臨,不是所有人都想著如何重建家園。”

“總有人,想著如何趁機分一杯羹。”

“病毒的變異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那些國土狹小,人口分散的國家,或許很快就肅清了自己境內的威脅。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旁邊這頭沉睡的,受了重傷的雄獅。”

利刃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冰冷的,彷彿在解剖屍體般的漠然。

“他們不敢獨自前來,於是他們聯合起來。”

“甚至……有些國家的政權,在災難中就已經被顛覆了。新的掌權者,為了獲得更強者的庇護,會毫不猶豫地獻上自己的一切,包括國土,軍隊,以及……尊嚴。”

“他們不再是為自己的國家而戰,他們只是換了個主人的,一群狗。”

“或許他們早就放棄了自己的人民,讓他們成為了怪物的口糧,國家也可能早就成為了怪物的樂園。”

周正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被困在西部太久,資訊完全不對等。

利刃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中的迷霧,讓他看到了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陰暗的,恐怖的真相。

“不……不可能!”

他失聲喊道。

“那是叛國!是背叛自己的民族!怎麼會有人……”

“為什麼不會?”

利刃反問,那冰冷的合成音裡,帶著一絲近乎憐憫的殘忍。

“當生存成為唯一的需求時,忠誠,是最廉價的商品。”

“你所對抗的,或許早就不是那些你叫得上名字的國家了。”

“他們可能已經換了新的國旗,有了新的國籍。他們只是更大勢力伸出來的,用來試探我們傷口深淺的觸手而已。”

“他們那些所謂的軍隊,不過是一群被許諾了食物與安全的,炮灰。”

周正呆住了。

他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回想起那些戰鬥,那些悍不畏死衝上來的敵人,那些背後若隱若現的,更加精良的裝備……

原來,他們一直都在和一群鬣狗戰鬥。

一群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捨棄的,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狗……”

周正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

“是的,狗。”

利刃的聲音,冰冷刺骨。

“而狗,總是需要主人扔骨頭的。”

“我們要做的,就是順著這些狗,找到它們背後那個扔骨頭的,真正的主人。”

“然後,打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