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夜風裡搖晃,投下的光影將雕花窗欞的紋路扭曲成猙獰的模樣。

許懷夕指尖輕捻銀針,在蘇婉丹田處的關元、氣海等穴位疾刺而入。

她垂眸專注施針,額前碎髮被燭火映得半透明,面容卻比往日更顯凝重。

“夫人小產又兼急怒攻心,氣血兩虧。”

許懷夕聲音清冷。

她餘光瞥見榻上掙扎的蘇婉,眉峰微蹙,“你來,按住她雙手。”

大丫鬟燕子聞聲上前,卻在觸到蘇婉滾燙的肌膚時忍不住瑟縮。

蘇婉額間佈滿冷汗,溼透的鬢髮黏在臉上,神志不清地喃喃著什麼,雙手無意識地亂抓。

隨著最後一針精準落下,蘇婉突然弓起身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緊接著“哇”地吐出一口黑紫色淤血,癱倒在繡著並蒂蓮的錦被上。

屋內瀰漫著腥甜的氣息,燭火也在這一刻猛地明滅了一下。

“孩子……”

蘇婉的手顫抖著抓住許懷夕的衣袖,腕間的翡翠鐲子滑到小臂,映得面板愈發青白。

她瞳孔渙散,卻強撐著精神,眼中閃爍著最後一絲希望,“我的孩子……”

雖然生活不像她想的那樣美好,但這個孩子也在她肚子裡四個月,現在……

初次為人母,她也會心疼,會捨不得。

許懷夕看著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心中泛起酸澀。

她沉默良久,才將銀針緩緩收起,聲音輕得幾乎被窗外的風聲吞沒:“夫人保重自身要緊。”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碎了蘇婉最後的幻想。

她眼底的光瞬間熄滅,淚水奪眶而出,順著凹陷的臉頰滑進枕頭,洇溼了的枕套。

窗外傳來一聲夜梟的啼叫,更襯得屋內死寂一片。

深夜梆子聲穿透雕花窗欞,驚起簷角銅鈴輕響。

蘇婉支著雕花檀木床欄緩緩坐起,月白寢衣下嶙峋的肩胛在燭火裡投出青灰色陰影。

守夜嬤嬤慌忙要扶,卻被她抬手製止,腕間金鑲玉鐲撞在床柱上,發出空蕩的迴響。

“去請許姑娘。”蘇婉嗓音沙啞如裂帛,目光掃過窗外濃墨般的夜色,“就說,有要緊事相商。”

上次許懷夕來江南時,特意見過她,蘇婉清醒之後也認出了她。

許懷夕洗乾淨手,正在喝茶,燕子就過來尋她。

回到那間臥室,蘇婉倚靠枕上,蒼白的臉被燭火鍍上病態的緋色,倒比白日裡多了幾分詭異的豔麗。

她示意嬤嬤退下,紅木長案上的紫檀木匣在搖曳的光影中泛著深沉的幽光。

“恩人高義,蘇婉無以為報。”

蘇婉指尖撫過匣面纏枝蓮紋,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掩住唇時,指節泛出青白。

嬤嬤捧著木匣的手微微發抖。

許懷夕垂眸看著盒子,有些猶豫。

蘇婉接著說,“許姑娘,這東西對你或許大有用處,它如今留在我這也不安全。”

“那多謝夫人了。”許懷夕最後還是接了。

外面響起貓頭鷹的聲音許懷夕點點頭,“我留下道方子,夫人每日服用,今日天色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大丫鬟伺候筆墨,許懷夕快速寫完,就出門了。

“主子。”

一身黑衣的韓啟從旁邊的竹子後出來。

這會子已經接近黎明,韓啟他們其實也找了很久,才追蹤到許懷夕的。

“主子,這裡是?”

韓啟暫時還沒有摸清楚這地方,至於莊子上的人,他就更不熟悉了。

看許懷夕安全出來,只以為是主子的故友。

“無事,我們先回去。”

回到齊老的莊子時,太陽都已經升起來了。

許懷夕回到廂房,有些好奇地看向盒子。

最好還是開啟了。

黃綢襯底上的玄鐵印鑑,盤龍印紐栩栩如生,龍睛處嵌著的黑曜石在暗處泛著冷芒。

“總督江南漕運”六個篆字刀刻般工整,邊緣還凝著暗紅痕跡,不知是鏽跡還是乾涸的血漬。

阿福過來送早膳,說齊老也回來了。

許懷夕收拾好,趕緊去找齊老。

齊老的書房裡,風掠過竹簾。

許懷夕將漕運印鑑推過斑駁的木桌,玄鐵表面的盤龍紋在茶煙中若隱若現。

齊老枯瘦如柴的手指懸在印紐上方,喉結滾動著發出一聲嘆息,青瓷茶盞在他掌心轉了半圈,映出窗外搖晃的竹影。

“胡進算是完了。”

老人的聲音像鈍刀割裂牛皮,茶盞磕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六日前那場宴席,他不過飲了盞明前龍井,轉眼就七竅流血昏迷。”

褐色茶湯順著杯沿溢位,在木紋間蜿蜒成暗紅的溪流,許懷夕盯著那道痕跡。

茶盞重重砸在案几上,許懷夕腕間銀鐲撞出清響:“誰下的手?”

話音未落,一陣陣風吹過簷角銅鈴,叮咚作響。

齊老佈滿老年斑的手指摩挲著茶盞裂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明面上看是周進昌——畢竟毒發時,那杯茶就擺在他和胡進中間。”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節抵著桌沿,震得案上鎮紙微微顫動

“可週家不過是三皇子豢養的狗,沒有主子點頭,誰敢動江南漕運的總領?”

竹簾被風掀起一角,秋風的涼意撲面而來。

許懷夕想起昨夜在運河畔看到的畫舫。

朱漆雕花木窗半掩,朦朧的燭光裡,有個戴著氈帽的身影正在擦拭一柄彎刀。

那彎月般的刀刃,分明是北疆突厥慣用的形制。

“所以......胡進的毒很有可能是三皇子?”

她捏緊印鑑,玄鐵的稜角硌得掌心生疼。

齊老從褪色的廣袖中抽出密信,泛黃的宣紙邊緣還帶著潮意。

“三皇子動作很快。”

他展開信紙時,墨跡在潮溼的空氣中暈染開來。

“張侍郎打著接管漕運的旗號南下,昨日已把江南半數鹽引轉給周進昌……”

老人枯瘦的指甲突然重重戳在信紙上,“但最有意思的,是這個。”

許懷夕湊近細看,密約上張侍郎的落款還帶著未乾的墨漬。

“以江南三成漕糧,換北疆戰馬兩千匹”的字跡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旁邊零星的硃砂批註裡,竟夾雜著突厥文的印記。

她忽然想起昨日運河上那艘畫舫,船舷處隱約露出的情況……

此刻想來,裡面或許就藏著突厥商隊的通關文書。

“年前三皇子就準備造反。”

當時他們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只是一直沒有拿出來。

許懷夕喃喃道,外面的風有些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