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水縣城原是中原大縣,有八萬餘戶,常住人口逾五十萬,乃是江淮重鎮。
自從胡族亂華之後,梅水人口銳減,如今只有八千戶,人口十不存一。
這些百姓在胡人的統治下租役繁重,奈何胡人下達連坐之法,跑一人絕一戶,跑一戶絕一村。
以至於他們每日忍受水生活熱,卻不敢主動脫離。
徐聞德接管梅水後,城中百姓以為上官變成了同胞,他們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誰知,這廝為了討好胡氐人,變本加厲盤剝百姓,只是短短一月時間,便有兩三千人活活累餓而死。
此事還驚動了遠在楚州的巴圖,他親自下令讓徐聞德悠著點。
若是把夏人都弄死了,來年這淮南地界的農地便更少人耕種了。
徐聞德見此,才稍稍收斂,可老百姓依舊朝不保夕。
前幾日,他從北邊截來一夥流民,足足五六千之數,且大部分都是強壯勞力,大大緩解了來年的農耕壓力。
然而青壯越多,就意味著需要的口糧越多。
梅水有五千軍馬,雖然城中糧草足夠他們一年支用,徐聞德無權分發給那些難民。
當然,他自己也有私庫,可是讓他動用手中錢糧接濟難民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一天,他招來胡氐的幾名主事,共同商議流民的安置問題。
巴圖安排來的主事都是胡氐中的勇士,為的就是監視徐聞德,以免被他反水。
好在徐聞德會來事,又對通報心狠手辣,很快就取得他們的信任。
“連和大人,亞海大人,沙律侯大人,本將恭候多時了。”
徐聞德熱情的把三個胡人邀進廳中,酒桌上擺滿了好酒好菜。
那三個胡人坐下邊吃,也不用筷子,看中酒肉直接用刀叉來,吃相那叫一個粗獷。
徐聞德心中鄙夷,卻滿臉堆笑。
“幾位大人,我這守城軍的糧草快見底了,不知三位大人何時能分撥過來。”徐聞德端起酒杯笑道。
連和啃著雞腿,口齒不清道:“我上月不是撥了一批給你麼?怎麼這麼快便吃完了?”
亞海神色冷厲,不悅道:“你們夏人屁事不做,整日便知混吃混喝!
徐大人,我看你那些手下一個個養的肥頭大耳,也不知上了戰場能有甚麼用處!”
三人中,只有沙律侯與徐聞德碰杯。
他看向連和與亞海,甕聲道:“徐大人是巴圖首領親封的梅水縣官,你們不可這般無禮。
徐大人,大家都是為首領辦事,他們倆性直,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不會,不會。”徐聞德連忙擺手,賠笑道。
“我知兩位大人歷來都是豪邁直爽之人,只希望他們稍稍從指縫中漏下一些,我那些兄弟便有好日子過了!”
沙律侯明顯不是連和與亞海那般的粗漢,他略微沉思,點頭道。
“徐大人的那班兄弟近日都在看押流民,的確辛苦。既然如此,那我便從營中撥你三日口糧。
從今往後,皆按三日需求分撥,還望徐大人做好統計,莫要只圖一時口腹之慾,讓麾下將士無糧餓肚。”
徐聞德見沙律侯把自己當成乞丐,恨不得掐死對方。
奈何梅水軍政分開,他的手下多是步卒,根本威脅不到他們三千胡族馬軍。
沙律侯見徐聞德面露怒色,呵呵笑道:“徐大人休要生氣,實乃我等糧草也快捉襟見肘了。”
徐聞德差點氣笑。
前些時候楚州才運來一批糧草,夠那三千馬軍人吃馬嚼兩年之用。
哪怕平攤到他這邊,也足夠全城軍馬吃喝一年有餘。
他好意思跟自己哭窮?
“沙律侯大人,你也說咱們是自己人,就不用說這些話了。”徐聞德強忍怒氣。
“徐大人,你應該很清楚,中原胡羥正在籌備來年大戰,肅清各處隱患。若非如此,你也不會被他們逼到淮南來。”
沙律侯解釋道:“而胡羥最大的後患,便是我們淮南胡氐。
若是來年他們與戎狄爆發全面戰爭,我們趁虛而入,饒是胡羥再強大,也無法腹背受敵。
所以,他們必會派遣一軍前來牽制,甚至攻打我們梅水縣城,藉此抵禦楚州大軍。
然而,今年淮南的收成並不好,南下隊伍又遭遇夏國阻擊,折損了三千騎兵。
就連巴圖大人的親弟弟巴諾大人,也慘遭毒手。
若非這些年我們胡氐略有存備,恐怕今年冬天都熬不過去。
所以,還請徐大人莫要怪我等吝嗇,實乃形勢所迫,不得已精打細算。”
徐聞德才不會相信對方的鬼話,奈何對方握著自己的命脈,他也不得不低頭,只能在心裡暗暗發誓。
來日莫要撞到我的手裡,不然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沙律侯大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徐聞德苦嘆一聲。
“徐大人放心,我等既然約定好了,正常情況三日一份糧草便不會斷絕。”沙律侯笑道。
至於最後會不會讓徐聞德的手下餓肚子,那就得看徐聞德怎麼安排的,反正他們是不會讓這些夏人餐餐飽食!
“嗚!嗚!嗚!”
就在徐聞德低頭喝悶酒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警鳴號角。
沙律侯三人齊齊色變,猛地起身。
“有敵來犯!是北邊的胡羥?”沙律侯沉聲喝道:“連和,亞海,速速去整備人馬。
徐大人,還請調集隊伍上城駐守!”
徐聞德面露難看,“可我的兄弟們還餓著肚子呢!”
“放心,我這就去調撥糧草!待退了胡羥敵軍,再行賞賜!”
沙律侯撂下一句保證,匆匆離開徐聞德住所。
徐聞德停著外面的號角聲,嘴角冷笑:“三日糧草就想打發我?”
雖然他怨氣不減,卻也不敢大意,連忙叫人傳下將令。
一刻鐘後,沙律侯全副武裝來到城牆上。
只見沙律侯三人遠遠看著城外的軍營,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徐聞德撇了一眼那處軍營,只見內外工事頗具章法,營帳錯落有序,與胡人往常安扎的軍帳迥然不同。
頓時,徐聞德也嚴肅起來,問道:“這是哪裡來的軍馬?”
“不知。”
沙律侯眉關緊鎖,“斥候已經出城檢視去了,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彙報。”
“噔噔噔……”
果真,沒多久一匹戰馬便跑到城下。
馬上無人,只有一個大口袋,袋子被染紅,鮮血一滴滴的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