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響起的第一聲驚雷,炸醒了沉迷於聖賢書的林道夕,明明剛過午時,天色已經陰沉的不像話,厚重的雨雲籠罩在書院上空,一道天光從黑雲上劃過,緊接著又一陣雷聲如千軍萬馬般傾瀉下來。
書院眾學子已無心讀書,紛紛放下手中書卷看向窗外,暴雨將至,一會兒怎麼回去,還是個問題。
夫子輕咳一聲,拉回了眾人視線“罷了,天色大變,今日的課就上到這裡,你們便早些回家吧,但是,功課不能誤,今日所學,你們每人回去抄一遍,默一遍,明日我來檢查。”
“是”眾學子起身,一邊作揖一邊恭敬道。
夫子滿意的點點頭,收拾起講案上的書卷,擺擺手,就朝後院走去。
眾學子見夫子離開,也趕緊收起書卷,紛紛走出講堂。
這青海書院是京中最大的書院,能在這裡讀書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因此早有書童僕從在書院外等候,見自家公子出來,便趕忙迎上,接過書篋,一路護著送上馬車。
因著天色不好,眾學子無人逗留,皆是匆匆離開,不多時講堂裡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林兄,你要不坐我家的馬車回去?”說話的人是吏部尚書家的三公子,張子言。這人在京中出了名的紈絝,但為人豪爽豁達,因此在官宦子弟中人緣不錯,好友甚多。
“多謝張兄好意,不必了,這雨看起來一時還下不了,我走回去即可。”林道夕禮貌回道。
“我曾聽聞林相家教極嚴,看來確實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擾了,林兄還是快些回家吧,我看這雨倒是近在眼前。”張子言為人極有分寸,這也是受人歡迎的原因之一。
林道夕為當朝宰相獨子,平日裡對同窗雖然禮貌客氣但也透著疏離,因此沒有什麼至交好友,張子言深知這一點,便也沒有多做糾纏,作揖拜別後就離開了,林道夕瞥了一眼,看他家的馬車竟然直接進了書院,張子言剛一走出講堂就被小廝護著直接上了馬車。
林道夕心想,這吏部尚書倒是對這個所謂不成器的小兒子寵愛非常,眾人只看到張子言平日裡不愛讀書,愛好吃喝玩樂,卻沒看到他頭上兩個哥哥,一個已經考取功名,一個在軍隊已經有所建樹,而他雖說做學問比不了大哥,論武藝比不了二哥,但是在京中這些官宦二代子弟中人脈甚廣,左右逢源,且他是讓人願意真心深交,並非酒肉朋友,單憑這一點,就能看出這人絕非面上看起來的“不學無術”。
林道夕一邊想著,一邊往外走,剛要踏出講堂,突然身後響起一聲低沉的“等一下”,這才讓他想起,這講堂裡還有一人。
沈墨生,這人與書院裡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總是穿著一身洗到發白的粗布長衫,頭戴素冠,從未見過身邊有什麼僕人,周身氣質陰沉,並不愛與人交談,與林夕道的君子之交不同,他是直接將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
一開始人們還對他有好奇猜測,以為也是哪家貴公子被家族苛待歷練,時間長了,眾人逐漸熟悉,有訊息靈通的打探出他竟然只是個父母雙亡的貧苦孤兒,沒有絲毫家世背景,能來書院讀書,也是因為機緣巧合下有幸認識了院長,院長看他天資聰穎,便不顧門第破格錄取至書院。
普通白身,又目中無人,漸漸的就有人開始故意針對欺負沈墨生,但他一直是一副寵辱不驚,平淡無波的樣子,有人故意扔掉他的桌椅,他便站著聽課,有人毀壞他的書籍,他就在課前借來夫子的書籍抄錄,從未見過他與任何人爭執,倒是讓那些欺辱他的人覺得無趣的很。
夫子自然把這些看在眼裡,但是他本就對院長讓沈墨生破格入學頗有微詞,欺負人的又都是官宦子弟,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沈墨生被欺負。
林道夕心中雖然不恥那些人的行為,但也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沒有插手。他父親林志宏是當朝宰相,在朝中頗有勢力,但正所謂樹大招風,所以,對他的一言一行,父親管理極嚴,平日裡要求他與這些二代們既不能交往過密,也不能產生過節,要有禮有節,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林道夕一直做的很好,哪怕對於沈墨生也一直客客氣氣,從沒有同他人一起欺負過他,雖然也沒在別人欺負沈墨生時出頭解圍。
在他印象裡,這好像是沈墨生第一次主動同他說話,若不是這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他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已聽錯了。
“沈兄有何事?”林道夕客氣道。
“今日,你回家後就不要再出門了,尤其不要見張子言。”沈墨生依舊面無表情,說出的話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是何意?”林道夕不解的問道。
沈墨生卻沒有再做解釋,他走到林道夕身邊,伸手探了探外面已經滴下的小雨,扔下兩個字“切記”,就撐著傘走了出去。
林道夕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冷顫,他突然想到今日沈墨生是書院裡唯一一個帶傘的學子,因此還被眾人嘲笑了一番。誰都沒有想到,上午還晴空萬里的天氣,剛過了午後就驟然大變。
他心下覺得奇怪,眼看沈墨生已經快步走出書院,他張了張嘴,也不好追上細問,但是這話他還是記在心裡,良好的教養讓他從來不輕易嘲笑任何一個人。
雨點越來越大,他也趕緊帶著書篋跑了出去。
林相為人清廉,對家風家教也甚為看重,只娶了一房夫人,林夫人也出身名門,知書達禮,賢名在外,只育有一子,就是林道夕。
從小林相和林夫人就教育他不能驕奢淫逸,出身貴胄,更多的是要承擔責任,用身份和能力為百姓天下造福,而不是享受特權。所以他來讀書,沒有書童伴讀,沒有小廝護送,凡事親力親為,這在京中貴公子中屬實是獨一份。
在暴雨傾盆而下的前一刻,林道夕堪堪跑回府中,但是細雨也已將他衣衫浸溼,府內來開門的家僕木星心疼不已,“唉呀公子,我不知道您今日下學早,您倒是託人給我傳個話,我拿傘去接您啊,這衣衫盡溼,感染了風寒可怎麼辦。”
“不礙事的。”林道夕擺擺手,快步朝自已的別院走去“父親可回來了?”
“老爺還沒回來,夫人今日回孃家省親,怕是也要被這大雨截住。”木星一路跟隨林道夕走進院子,快步走到前面替他推開房門“您先換一身衣裳,我這就去提熱水過來為您沐浴。”
林府雖然僕從不多,但都各司其職,盡心盡力,府內的丫鬟僕從皆是幾代的家生子,全都忠心耿耿,木星就是和林道夕一同長大的,他的父親,是林府的護衛隊長,原本林相想讓木星作為林道夕的書童伴讀,但是木星一心只愛習武,林相便不再強求。
林道夕的屋裡沒有伺候丫鬟,林夫人雖是大家閨秀出身,但也有自已的風骨,看不上那通房之說,對於林道夕的男女大防一向看得很緊,尊重女子,是林夫人教給他的第一課,林道夕一直謹記。
木星很快提來了熱水,林道夕脫去衣冠沐浴,待走出浴房,天色已經全黑,算算時辰,也不過申時而已,屋外逛風大作,豆大雨點打得窗戶噼裡啪啦響聲不絕。
林道夕換上乾淨的衣衫,坐到桌前,點燃燈臺,開始溫習今天的功課,木星就陪伴在一側,為他研墨。
大約半個時辰,木星昏昏欲睡之時,突然有小廝傳報,林夫人派人送信回來,今日宿在孃家,就不回來了,安頓林道夕關好門窗,明日一早她便回來。
林道夕聞言笑笑,他又不是小孩子。
過一會兒又有小廝通傳,林相也派人送信回來,禮部尚書盛情相邀他去家中小聚,遇狂風暴雨,今日他便在禮部尚書家中住下,明日再回。
林道夕點點頭,他原本正想著要不要派人去接父親,這倒是省事兒了。
看來今日家中,只剩他自已了,正要專心看書,竟然又有小廝通傳。
“誰?”林道夕驚訝道,這天氣,還有誰送信來?
“稟公子,是吏部尚書家的三公子,邀請您去天藝樓吃酒。”小廝躬身回道。
“這天氣,吃的什麼酒?”林道夕聞言道,腦子裡卻是莫名想起了沈墨生的話,不要出門,不要見張子言。
“公子有所不知,那天藝樓是京中新開的酒樓,酒菜賣的極貴,但客人絡繹不絕,只因為那裡的藝伎色藝雙絕,今日更是聽說請來了花雕閣的頭牌詩情畫意兩姐妹來獻藝,即使天氣惡劣,那樓裡也是一桌難求,張公子特意遣人過來請您,說是特意包了雅間,請所有書院同窗前去。”小廝莫名激動,看公子興致不高,特意介紹了一番。
“你替我回絕了吧,就說我今日淋雨受了風寒,感謝張公子好意,心意領了,酒就不喝了。”林道夕叮囑小廝道,小廝聽得一臉遺憾,恨不得能替公子前去,但公子已經拒絕,他也不能多說,只能點頭回去答覆。
小廝走後,林道夕望著窗外的風雨,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了沈墨生總是陰沉著的臉,這才發現,雖然已同窗將近半年,但他根本不瞭解沈墨生,所知的也都是其他人口中的傳言。
他今日的叮囑也讓他摸不著頭腦,明天書院見了問個清楚吧,他這樣想著。
卻不知道,第二日,書院就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