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念還未將沈墨生和林道夕送入考場,就聽見考場門口傳來一陣喧鬧,像是有人在打鬥。

他們走過去,發現是幾個人考生圍著一個人在踢打,旁邊還有人在勸架“別打了,別打了,這是考場外,別影響了自已。”

顧時念和沈墨生他們對視一眼,心中有了一個預感,不能這麼巧吧。

見那幾人還要打,顧時念急忙先上前攔住“兄臺,兄臺,先別打了,在這裡打架,別壞了你們考試的氣運。”

那幾人聞言果然停手,有時候就得這樣,道理講不通,就得講點迷信。

那幾人雖然不打了,但仍是咬牙切齒的看著地上抱頭躺著的那人,“你們是不知道,這人太可氣了,我們幾個正在說話,他突然跑過來,指著鼻子罵我們,你說他該不該打?”

顧時念走近,低頭看著地上那人,那人抱著頭看不清面貌,但是看嘴一張一合,好像還在說著什麼,他湊近一聽,那人嘴裡唸叨著“有辱斯文,衣冠禽獸,枉讀聖賢書,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之類的話。

“你們說了什麼?”沈墨生問那幾人。

那幾個人看他一眼,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說什麼是我們自已的事,於旁人無關吧,再說了,我們不過是說了些考完試要去放鬆一下之類的,這有什麼的?”

“你放…胡說!”地上那人掙扎著站起來,怒道“你們明明說了要等考試結束去喝花酒,還說不該頒佈保護女子的法令,你們都沒辦法隨意打罵家中髮妻,只能去侮辱青樓女子。你們真是禽獸不如!”

“誒!”那幾個人被當眾點破剛才說的渾話,臉上掛不住,挽著袖子又要動手。

被顧時念擋在中間攔下,那幾人看顧時念穿戴精貴,怕是什麼有身份的人物,一時也不敢再造次。

“就算如此,我們私下說的話,你偷聽就算了,憑什麼罵我們?”打人的幾個人臉紅脖子粗的叫囂著。

“我沒有偷聽!堂堂君子,光明磊落,我從不做偷偷摸摸的事情,只是恰好路過,被我無意聽到。但是!我等雖為讀書人,也應心懷俠義,聽到有人這樣折辱女子,自然該出手相助!”被打的那人捂著臉義正言辭道,配合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莫名有些喜感。

“不知所云!怕不是有神經病吧!”那幾人不知道這個人正義凜然個什麼勁兒,他們什麼時候折辱女子了,這兒哪有女子,他們也就動動嘴,和他有什麼關係。

眼見人們已經陸續進入考場,那幾人怕耽誤了時辰,扔下一句“有病!”就罵罵咧咧的走了。

顧時念檢視了一下被打那人的傷,問道“韓公子沒事吧?”

“沒事沒事,這點小傷不礙事,”韓通擺擺手,突然愣住“誒,你怎麼知道我姓韓?我們見過?”

顧時念隨口道“韓公子一身正氣,我等仰慕已久。”心裡想著,李青說得沒錯,都不用找,一看就知道是他。

“我?”韓通指了指自已,有點不敢相信,不過他也不是那糾結之人,大大方方道“感謝抬愛,不過韓某現在還有事,下次一定與諸位好好聊聊。”說完急匆匆就要走。

“什麼事?”林道夕攔住他。

“剛才的事還沒有與那幾人講清楚,是非黑白,必須要辯明才是!”韓通說著就還要去找那幾人理論。

林道夕無奈,費了九年二虎才勉強勸下。

顧時念幸災樂禍的扔給林道夕和沈墨生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來他倆這任務,沒有想的那麼容易。

顧時念最後又祝了一番林道夕他們金榜題名,然後將他們送進考場就離開了。

林道夕和沈墨生帶著韓通走了進去。

韓通個頭不算太高,比林道夕還要矮半頭,相貌平平,唯一的出奇之處就是那雙眉眼,眉毛粗黑濃密,下面的眼睛透亮有神,一看就是固執堅毅之人,換句話說,也就是犟種,一看就犟啊,怪不得李青擔心他呢,這還沒進考場呢被打了,到時候圍談,沒人護著,真有可能得被打出個好歹。

進考場之前還需要再門口搜身,其實就是檢查隨身攜帶的衣物書籍,看有沒有夾帶小抄。

考試是可以帶書的,但是有範圍,可能涉及到考試內容的書是不能帶的,比如詩詞之類。

“你,意欲作弊,取消考試資格。”突然林道夕聽到身邊有人大喊。

“不可能,我沒有,我沒有!冤枉啊!”被查到的那人大聲喊冤。

林道夕沒有過多關注,這些事情屢見不鮮,可能是他自已拿的,也可能他確實沒有作弊,是有人嫉妒他的才學加害於他。若真如此,只能怪他過於大意,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但一旁的韓通卻又要衝上去。

“你做什麼?”林道夕拉住他。

“那人我認識,徐州學子白中傑,是有真才實學的,且品性高潔,不可能做出那作弊之事。”韓通眼睜睜見白中傑被逐出考場急道。

“那你又能如何?”沈墨生問道。

“我,我,能為他作證,他沒有作弊!”韓通道。

“你就不怕把你當成同夥,一併取消資格?”沈墨生問道。

“不怕,我永遠站在公理正義這邊,就算因此不能考試,我只求一個問心問愧!”韓通堅定道。

林道夕現在知道公主為什麼說這人容易得罪人了,這也太執拗了。

沈墨生拍拍韓通,自已朝白中傑走去,對著查出他作弊的官員道“大人說此人作弊,可有證據?”

“你是何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官員不屑道。

“我沒有,我沒有作弊啊!”見有人為他說話,白中傑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扯著沈墨生的袖子道。

“我只是一個想要知道真相的考生,科舉三年一屆,是眾多學子心中最神聖的殿堂,甚至是有的人一生的希望,如果就這樣不清不楚的將人逐出考場,怕是難以服眾。”沈墨生不疾不徐道。

“對!我作證,白兄不可能作弊!”林道夕一個沒看住,還是韓通衝了出來。

“韓兄…”白中傑感動不已。

見周圍圍觀學子越來越多,官員怕引起不必要的騷亂,直接道“這就是證據,我在他的書裡翻出了一張謄抄著前朝詩人李道白詩句的紙,詩詞一律不允許帶進考場,還說不是作弊?”說完官員揚起了手上的紙張,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密密麻麻,雖然字很小,但沈墨生還是看清了詩的題目《武道難》。

“白兄,可否現場背一遍《武道難》?”沈墨生對白中傑道。

白中傑雖然疑惑,但還是照做,畢竟他四歲能詩,七歲作文,對於李道白的詩詞更是爛熟於心,張口就流暢的背誦起來。

《武道難》一詩被視為李道白的巔峰之作,全詩辭藻華麗,情感豐沛,字數也比一般詩詞要多,所以能背誦之人寥寥無幾,可是白中傑卻背的行雲流水。

連官員都看的瞪大了雙眼。

待白中傑背完,眾人看向沈墨生,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墨生看向那個官員,客氣道“大人這下應該明白了,白中傑怕是遭人陷害,他自已就可以流暢背誦,又何須多此一舉帶紙條作弊?莫不是還用他默寫一番?”

官員見他們身後考生越攢越多,那白中傑確實也想冤枉的,便不做糾纏,擺擺手放他們進去了。

白中傑對沈墨生感激涕零,甚至掀開衣袍就要下跪。

“不可!”沈墨生趕緊攔住他“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白中傑一生只跪天地父母,可沈兄今日助我,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當得這一跪。”白中傑道。

“不必如此,”沈墨生擺擺手,“若真要謝,還是謝韓通公子吧。”沈墨生也不居功,他出手相助也確實是看在韓通的面子上。

“多謝韓兄!”白中傑作勢也要拜韓通,被韓通攔下。

“你若真要謝我,就拿出全力好好考試,你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咱們殿試上見!”韓通道。

“嗯!”白中傑重重點頭,和林道夕韓通他們出身名門不同,白中傑和沈墨生一樣來自山村,但不像沈墨生遇到包尚人,有名師提攜,白中傑完全是靠自已的努力,白天做活養活自已和家人,晚上自學讀書。

他只去過幾次學堂,後面家中交不起學費,他就在家自學,有不會的就去問學堂的先生或者是讀書的同鄉,怕浪費燈油,他就藉著月色在田間讀書,無論酷暑嚴寒,一復一日年復一年,哪怕大雪紛飛他也從不間斷,只覺得在冬雪的照應下,月光越發明亮,書上的字跡越發清晰。

白中傑為了這次科舉,不遠千里從徐州趕來京城,甚至為了省錢,連馬車都捨不得坐,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徒步,這一路風餐露宿也沒有動搖他考試的決心,也許對別人來說,這只是三年一次的科舉,可是對他來說,可能就是一生一次啊,這也是韓通尊敬他的原因之一,科舉考試正是為了給這樣的人才一個機會,如果不讓他考試,對於國家來說,也是一種遺憾。

這個插曲很快平息。

進考場第一步是先選這幾日的臥房。

林道夕在京中學子中還有些名氣,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為了他父親,人們也都對他客氣幾分,所以這選臥房時,等他先選自已才敢選的人有之,等他先選想和他選在一處的人也有之。

林道夕假裝不知眾人的心思,直接拉著韓通選了沈墨生一左一右的兩個房間。韓通一頭霧水,不過他對沈墨生和林道夕並不反感,也就住了下來。

眾人一見沒辦法住到林道夕旁邊,便也各自散去。

選完房間,有一刻鐘的休整時間,然後就讓眾考生前往前殿。前殿已經撤去多餘傢俱,只留下兩張長桌和圍著的椅子,本次科舉的主考官戶部尚書姜大人和副考官刑部尚書楊大人分坐兩桌。

考生們各自選擇一桌落座,林道夕看到了姜海,喜笑顏開的坐在了姜大人那桌,一臉得意,姜海也看到了他,還熱情的招呼他也過去,完全無視了姜大人看他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姜大人城府極深,結果生了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

虎父犬子啊,林道夕在心裡搖搖頭,假裝沒看到,別過臉和沈墨生他們坐到了楊大人那桌。

刑部尚書楊大人是個剛正不阿之人,從面相上就能看出來,劍眉星目,嘴裡微微向下,一副不苟言笑,威嚴肅穆的樣子。

圍談一般是考官先給一個題目,大家圍繞這個題目說出各自的觀點意見,可以發言,也可以不發言,不評成績,只是讓大家相互認識瞭解。

“今日的題目是”見人們坐的差不多了,主考官姜大人出聲,全場頓時安靜下來“我朝最近頒佈關於保護女子和孩童的立法,大家有什麼看法?”

人們皆是一愣,往年討論的都是先賢典籍,今年完全不同,怎麼討論開當下的政事了,怎麼談?

有人偷偷瞄了一眼兩位考官,也不知道兩位考官是同意立法還是不同意立法啊,他們肯定得順著考官的意說啊。

沒有人敢做第一個先說話的,槍打出頭鳥,人們都等著有人能先探探路。

有人滿懷期待的看著林道夕,也有人看看姜海,除了他們,可能也沒人先張口了。

姜海感受到人們的目光,得意的看了一眼林道夕,原來人們只知道林道夕,不知道他姜海,這下他姜海也能和林道夕相提並論了,他可不止滿足於和林道夕並肩,他要勝他一頭。

所以姜海來不及多想,直接開口道“為女子和孩童立法,簡直是滑稽至極,她們只要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就好,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自然都有我們男人保護,何須專門立法,這簡直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他還記得立法之前,在家裡父親就是這樣和母親說的,那這就是父親的想法,他直接跟著說就行,不會錯的。

他完全忘了說完這番話後,他母親是怎麼用保養得當的纖纖玉手給了他父親重重一拳,也沒有注意到現在,他說完這番話以後,他父親那看著他快要噴出火的眼睛。

蠢貨!陛下都同意立法了!立法都頒佈了,你算哪根蔥,憑什麼反對!

可惜這樣的蠢貨還有很多,聽到姜海這麼說,這位是表明了主考官姜大人的態度,紛紛附和“對對對,就是,女子根本不值得!”

“就是,老實待在家裡就行,不出門哪有什麼危險,需要什麼法令保護,如果她們遇害,只能說明是自已行為不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被男人欺負,也只能說明她們活該!”

人們越說做過分,不光是附和,有人也藉此說出了自已的心聲,即使是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也不見得都是心懷坦蕩眼見開闊之人,有的人越是迂腐,越是覺得女子只是附庸,甚至只是一件物品,他們男子才是國之棟樑,是天下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