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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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餘他們進了巍峨的蘇家。
從他們踏進府門起,道路兩旁就跪滿了人,他們全都匍匐在地,無論內心有多少不願,但這一刻,每個人都在高喊著恭迎家主歸家。
身後那副棺材要進門之前,終究有人沒忍住,冒著殺頭的危險說:“亡者從側門出,又從正門進,到底是不合規矩的……”
程凝序心想,這話說的好聽了,他們真正想說的是,那是個女人,又是個死人,有什麼資格從蘇家的大門進來,更何況,娘活著的時候,在這個家早就受盡了苦。
阿祖常年在外,阿爹早早亡故,她是個女孩,她和阿孃在這個家,從來都是沒有什麼地位的。
更何況,她不姓蘇,她姓程,承的是太婆的姓。
阿祖再多的關切,都擋不住山高水遠,他們一個長居這陰詭的家,另一個,常年在戰場廝殺。
關切,無用。
這個家的榮耀自太婆起,她的兒子用幾十年戎馬生涯,數百次死裡逃生將這番榮耀延續到今日,但這個宅子裡大部分流淌著蘇家血脈的人,卻都只想著他死無葬身之地。
阿祖死了,他們就能光明正大地舉著“匡扶正統”的旗號改變這個家了,那供奉在祠堂的108個女子牌位,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將她們扯下來了。
這個家所謂的和睦,靠的是阿祖身上累累的傷痕帶來的累累軍功和他手上的刀和長槍,讓他們不得不裝出一副和睦的模樣。
她當然也知道,他們如今匍匐在地,不是因為蘇家家主,不是因為她身上的扳指,更不是因為她程凝序。
是因為阿祖給她留了一把世間最鋒利的刀。
那把刀的名字,叫十一。
“要麼,她從正門進,要麼,你的屍體從側門出。”
她挺直脊背,面色冰涼地開口,隱藏在長袖下的手卻微微顫抖。
十一的刀已經亮了出來,程凝序卻壓了回去,她看著那人:“你選哪個?”
那人向後瑟縮,支支吾吾地開口:“開……開府門!”
她轉過身,脊背依舊挺直,朝著祠堂的方向走,嘴角終於劃開一抹笑來,只是那冷然的笑落在一個孩子身上實在不符。
這原本就是個離經叛道的家,走不了正常家族的路,那麼,她就要把這四個字,踏踏實實地扣在自已頭上。
阿祖的靈堂,就設在離祠堂不遠的地方。
葉白餘一路走過來,心中感慨萬千。
“我好像……”她停了停腳步,轉身看向魏平生,“來過這裡。”
魏平生不以為然,聲音卻低得只有他們倆聽得到:“你活了兩千年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吧。”
葉白餘趁機問他:“那你活了多久?”
“我剛活。”魏平生朝他一笑。
葉白餘分不清真假。
“那你……”
她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見走在後頭的蘇海威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徹底暈了過去。
“他也是難。”這場景似乎在葉白餘意料之中,她看程凝序,見她也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程凝序已經開口:“我找最好的大夫治他。”
葉白餘一笑:“不用找大夫,他只是太累了,找個房間給他就好。”
程凝序目光看向跟她說不合規矩的人,那人立馬招呼人送蘇海威去休息。
“蘇因,你跟著去吧,照顧好你爺爺。”葉白餘又說。
蘇因在失魂落魄中點頭,跟著那些人去了。
葉白餘和魏平生則跟著程凝序到了靈堂。
進了靈堂,程凝序偽裝出來的一切才轟然倒塌,她猛地跪在地上,顫抖的雙手再也隱藏不住,眼淚簌簌地往下流,怎麼也止不住。
十一靜靜立在她身邊。
葉白餘抬手立起一道屏障,對著那團嬌小的身體說:“哭吧,放聲哭,把你心裡的委屈和害怕都哭出來,我守在這裡,外面那些人都聽不到。”
依舊是隱忍壓抑的啜泣,直到葉白餘走到她身邊,她盤腿坐在地上,安撫一般撫摸她的腦袋,她紅腫著雙眼抬起頭看葉白餘。
眼前這雙眼睛裡,透著悲憫,包容和溫情,彷彿能容納下她所有的悲傷和恐懼,小姑娘再也難以自持,淒厲而又絕望的哭聲響徹祠堂。
最後一次,她哭最後一次。
魏平生站在不遠處,明明嘴角帶笑,但眼角卻帶著幾分無奈。
他用彼岸花隔開這片天地,不知道是對是錯。
兩千年過去了,在塵世磋磨了這麼久,眼前那個人,依舊學不會冷心冷情。
葉白餘在蘇家住了下來,幫著紮了兩杆最好的招魂幡。
直到程凝序的阿祖出殯,他們才知道他的名字。
蘇顯。
程凝序違反祖制,親手舉著那招魂幡,送她的阿祖和阿孃一一下葬,是葉白餘住進蘇家的第三天。
一場各懷心事的熱鬧過後,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離開將軍府,葉白餘終於尋了個清靜,找了個亭子倒了杯茶,一旁的園子裡百花正豔。
魏平生手上拿著把摺扇踱步而來,葉白餘手上動作微滯,隔著一池荷花,心裡只有一行字。
恰似人間驚鴻客,墨染星辰雲水間。
他遠遠而來,衣袍掃過枝葉,葉白餘卻沒來由地鑽心一疼,像什麼東西長久隱藏在她的血肉中,一旦有什麼東西觸動,它們就牽一髮而動全身,盡數出動。
不止一次了。
每一次,都是因為魏平生。
那道身影離她越近,她身體裡的疼就越甚,一股難言的悲傷氤氳流竄,手上的杯子掉落,裡頭的茶水淌了在桌子上,隔著滿池的荷花和隨風輕撫的柳枝,她彷彿看到另一番景象。
也是這樣一個好天氣,也是這樣的亭子裡,她看到有人遠遠而來,身字尾著一片蒼翠的山海,天似乎下過雨,她還聞得到泥土和雨珠落在樹葉上的味道。
那人一身素衣而來,那一路應該滿是泥濘,可他步步前進,衣袍卻未曾沾染半分汙泥。
她心口疼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掙扎出來,疼痛中夾雜著委屈和難過,彷彿她在人間茫茫然地轉了兩千年,就是為了這樣一個時刻。
“羈無救。”
她望著那道行到她跟前的身影,分不清孰真孰假,卻悲慟地開了口:“你疼麼?”
“啪——”
魏平生腳步一頓,臉色驚變,摺扇掉在了地上。
眼前人雙眸空洞茫然,已經陷在了另一種境地,短短三字,卻泣血錐心。
她一臉執拗:“你疼麼?”
疼麼?
魏平生俯身撿起摺扇,掌心在她眼前拂過,流光一閃而逝,葉白餘緩緩閉上眼睛倒在他身上。
“記不得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