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辰

魘裡的世界變化莫測，時間的流逝如同指間沙，葉白餘醒來的時候，程凝序的歲月已經過了兩年。

這一年她十歲。

葉白餘揉了揉昏沉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門口就傳來敲門聲。

“進。”

她仔細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卻只記得最後倒茶的動作。

門一開，是程凝序進來了。

她身上穿著一身赤黑相間的練功服，扎著高高的馬尾，髮帶輕揚，原本稚嫩的臉帶上了一股英氣，寒氣逼人。

葉白餘看她走來，還沒開口就聽她說：“魏夫子說您該醒了，叫我來看看您。”

葉白餘腦子轉了幾轉，心裡埋怨魏平生這神經連個通氣的機會都不給她就擅自成了什麼夫子，那她是什麼？

“嗯。”葉白餘裝模作樣地下了床，心裡思索下一句話該如何開口。

“師父。”

沒想程凝序自已先開口了，“十一說，以我現在的槍法，可上馬一戰。”

葉白餘暗自掐手一算，眉心微擰，裝出一副恩師的模樣：“你才十歲。”

小姑娘眼裡寒光乍現，小小年紀一身英武之氣：“十歲又何懼？”

“十一怎麼說？”葉白餘把問題拋了出去。

程凝序沉默一瞬，很快就道：“有功名在身，我才能理直氣壯地掌控蘇家，十一……十一他只是一把刀。”

這話說的有點委婉，葉白餘卻懂了。

親近如十一，都阻礙不了她的決定。

葉白餘看著她的眼睛，那眼睛裡的堅定和執拗已經裝滿了她的答案，誰都沒辦法阻撓。

“那就去吧。”葉白餘說，“按你心中所想去做。”

程凝序笑了笑，小姑娘想給她一個擁抱，胳膊都抬起來了，卻又想到什麼似的往後一退。

“嗯？”葉白餘表示疑問。

小姑娘臉上閃過羞赧：“我剛練完槍，一身臭汗，還沒來得及洗漱。”

葉白餘目光劃過她手上的老繭和她裙角隱隱的血跡，沒戳穿她的謊話，主動抱了抱她：“沒洗漱有什麼的？誰敢嫌棄你？”

小姑娘身形一僵，嘴角抹開一抹弧度，少有的孩子氣。

出門的時候她又停下腳步回頭：“師父，你要走的話，等我過了生辰，去了北地，你再走，行麼？”

葉白餘整理衣服的手一頓，抬頭看向她。

小姑娘儘可能露出個孩子一樣的笑容：“我不想送你，我就當……就當你還在這裡等著我，這樣……也算有個念想。”

“好。”葉白餘應了她。

程凝序離開沒多久，葉白餘房間的門又被敲響了，這一次是魏平生，他在門口喊：“葉白餘，你還好吧？”

“沒死，你也別太失望。”葉白餘已經整理好衣服，正坐在桌旁拿著塊點心在吃。

魏平生推門進來，剛露出臉就說：“你可嚇死人了，好端端的吐什麼血，咱們幾個人能不能活著出去，可全都靠著你呢。”

“是嗎？”葉白餘一點不信，“我總有種感覺，你是最希望我死在這兒的那個。”

“胡說。”

魏平生也坐了下來，“我是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人。”

“那我真是惶恐。”葉白餘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望著門口，沒看到魏平生只有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眸誠摯。

“你得信。”

魏平生也拿起一塊糕點：“你這一覺睡醒，這府中已經過了兩年你知道麼？蘇因嚇傻了，房門一進一出兩年過去了，差點沒暈過去。”

葉白餘獰笑一聲：“蘇海威怎麼樣了？”

“醒了，我過來就是受他所託來請你的。”

“請我？”

“嗯。”魏平生咬了口糕點，甜膩膩的不好吃，他又放了回去，“說是想通了，有些事想告訴你。”

“那走吧。”葉白餘擦手起身，率先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別矯矯情情浪費糧食，給我吃了。”

魏平生看著那塊被自已咬了一口又放回去的糕點為難。

“浪費可恥。”葉白餘乜了他一眼出去了。

魏平生無奈一笑，拿了帕子包了糕點跟了上去。

葉白餘到蘇海威房間的時候蘇因正開門出來，她應該剛哭過，眼睛又紅又腫，臉上似乎還帶著巴掌印。

看到葉白餘，她有點慌亂，低著頭叫了聲：“葉小姐。”

“嗯。”

葉白餘往裡一看，蘇海威正坐在桌前等她，她拽住蘇因，話卻是朝蘇海威說的，“打孩子做什麼，孩子是無辜的，當然了，你也有點無辜。”

蘇海威站了起來，笑容苦澀：“葉小姐，我這一輩子也沒多清白。”

“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葉白餘沒讓蘇因走，“魏平生說你想通了。”

蘇海威點頭，卻說，“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你，能不能讓讓小輩……”

“蘇因不能走。”

葉白餘直白的拒絕了他的請求，“蘇先生，你想過沒有，蘇家那麼多孩子，為什麼多年來只有蘇因深受夢魘困擾？蘇家那麼多家主，為什麼只有你進得了這夢境？”

蘇海威神情一震，喃喃問：“為什麼？”

“不知道啊，我正在找為什麼。”

葉白餘聳了聳肩，“別想著一人承擔，蘇家上百年的因果，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承擔的了的，因果選擇了你們兩個人，自然有它的道理，蘇因有她的責任。”

魏平生也進來了。

葉白餘嫌棄巴拉地瞪了他一眼。

他倒是自在，自已搬了凳子過來坐下，還拿了茶壺給他們倒了茶：“長夜苦短，咱們邊喝邊說。”

神他母親的苦短。

蘇因揉了揉被爺爺打過的臉，悲從中來：“您好歹先問問葉小姐，早知道要留下我，還打我一巴掌幹什麼？”

葉白餘嗤地一聲笑出來。

蘇因更委屈了，坐下來又說，“這要是在外面，這一巴掌能把我命打沒了您知道嗎。”

蘇海威一聲哀嘆，心疼又歉疚。

看他兩鬢的白髮和疲憊的雙眸，蘇因也捨不得再埋怨他，搬開凳子坐在了一旁。

院子裡哀鳥飛走，凌冽的夜風透過沒關嚴實的窗戶和門縫吹了進來。

葉白餘想，這個隱於世間的大族秘密，就要在今夜窺見一角了。

魏平生卻在此時忽然問了一句：“蘇先生，蘇家祖上，可有一任家主，叫蘇顯？”

蘇海威放在桌上的胳膊輕輕一顫。

“有。”

他顫巍巍撥出一口氣：“所有的故事，大概都要從這個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