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必管我

謝晗一怔。

宋搖歌趁機掙脫他的手，甩了甩手腕。

“你腿傷得厲害，我先給你處理一下。”說著，她伸手將一片黏連在謝晗傷口處的布料揭起。

她的動作很輕，溫柔的像對待一片一吹就散的雲。

然而就在宋搖歌的指腹碰到謝晗膝蓋時，他突然探過身子，攥住宋搖歌的手腕。

這次力道比剛才要大，宋搖歌吃痛，一個不穩，徑直往側邊倒去。左腹的傷口被撕扯開，疼得她在地上直哼哼。

謝晗偏頭看過去。

眼前的少女狼狽不堪，青色的衣裙破破爛爛，露出的肌膚上幾乎全是血涔涔的傷口，她躺在地上哼唧了一會，然後爬起來，灰頭土臉地重新坐下。

謝晗此時才意識到眼前人身上帶著很重的傷，他收回手，垂下眼眸，道：“抱歉。”

宋搖歌原本一肚子氣，在聽到他聲音後，硬是散得無影無蹤。

這是自被救以來，宋搖歌第一次聽到謝晗的聲音。

和她預想的不差，謝晗的聲音玉石般清冽，語速不算快，同他這個人一樣溫吞優雅。

前世宋搖歌不止一次想，若有朝一日謝晗能開口說話，她定欣喜若狂，可現在真聽到謝晗的聲音，她卻鼻子一酸，心底沒由來泛起一絲酸楚。

謝晗看到她紅了眼眶，移開目光，背倚著樹，沉默地閉上眼。

他唇色慘白，額上一層冷汗，細看來，就會發現他的身子在微微打顫。

宋搖歌吸吸鼻子，收起情緒，半晌，她再次拿起陶罐，道：“謝晗，我先幫你清洗傷口。”

話落，沒等她動作，謝晗又一次攔住了她。

這次他眼裡倒沒有方才的警惕了，只是單純的疑惑與抗拒。

宋搖歌見狀放下陶罐，好聲好氣地勸說道：“你的腿要及時處理，不然以後會落疾。”

謝晗依舊沉默地攔著她。

宋搖歌被他氣到了，問：“你一直攔著我做什麼？還要不要腿了？”

回應她的還是沉默。

“謝雲歸！”宋搖歌有些崩潰，“你能不能好好愛惜自已！”

前世他因為又瘸又啞，遭受了無數嫌棄鄙夷的目光，明明是那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偏偏最後成了殘廢，這怎能讓人不難過，怎能讓人甘心！

謝晗抬眸看她。她的話語帶著哭腔，嗔怒的眼神裡滿是關切。

望著那雙黝黑的杏眼，謝晗突然從中讀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意味。

就好像……他理應被她管。

手指忽地停在空中，他抿唇，緩緩放下手。

宋搖歌盯著他的動作，抱起陶罐，試探著問：“那我開始了？”

“……嗯。”

宋搖歌利落地清洗了傷口，便開始刮爛肉。

藥箱裡的藥不多，她翻看了一下，沒有發現止痛用的草藥。

宋搖歌遲疑片刻，對謝晗道：“我要給你刮爛肉，但是沒有止痛的草藥，會很疼，你忍一下……”

謝晗垂著頭，宋搖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他輕輕點頭，應道：“好。”

宋搖歌前世替謝晗刮過爛肉，所以手法還算熟練，但即使如此，沒有止痛草藥，刮到一半謝晗便打起了擺子。

不過他倒是聽話，宋搖歌讓他忍，他咬緊牙關，愣是沒發出一絲聲音，直到最後整個人氣若游絲，冷汗打溼額前的碎髮，雙目痛苦地緊閉，身體由於劇痛而簌簌發抖。

看著他面上恍惚的神色，宋搖歌暗道一聲不好，加快了手下的動作，迅速地刮完肉，接上骨，將藥敷在傷處，用棉布包好。

處理完傷口，太陽已然沉下山，明月高懸，月色如水，灑下一地清輝。

宋搖歌忐忑不安地晃了晃謝晗的肩膀，“謝晗，醒醒，不能睡。”

謝晗意識渙散，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一遍遍喚他的名字，他的手指動了一下，睜開眼，睫毛顫動，眼神有些失焦。

宋搖歌撥開他額前的溼發，輕聲道：“再堅持一會。”

看看天色，宋搖歌墜崖已有大半天了，丞相夫人肯定派人在尋，只要等到援兵，她和謝晗便有救了。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想法，不多時遠處有人聲傳來，宋搖歌心中一喜，正要喚人，卻倏地發覺不對。

那群人來勢洶洶，搜查仔細，為首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扯著嗓子道：“都搜仔細點，別留活口。”

月色下宋搖歌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明顯能看出他身上凌厲的殺氣。

——這哪是來救人的，分明是來索命的！

宋搖歌屏住呼吸，轉頭壓低聲音問謝晗：“找你的？”

“嗯。”謝晗沒有否認，抬手指向不遠處一個隱秘的山洞，聲音很虛弱，但也很冷靜：“姑娘去躲那裡。”

“那你呢？”宋搖歌扶著他的肩膀，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體由於失血過多而愈發冰冷。

“不必管我。”

“……”

宋搖歌一言不發地站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將謝晗連拖帶拽到山洞裡。

謝晗身量頎長，看著清瘦，實際上沉得很，宋搖歌自已身上也帶著傷，將他拖過去時已有些虛脫，但她強撐著，又轉身去喚剛才那個小女孩。

可她一回頭，身後空蕩蕩，哪還有什麼人的影子？

夜涼如水，晚風吹落枯黃的樹葉，幽幽的山崖下，遠處那群人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跑了嗎？

宋搖歌抬眼望天，墨一樣濃黑的雲籠罩崖底，叫人難辨東西。她的心稍稍放下，彎腰躲進山洞裡。

山洞不大，堪堪容下兩人，宋搖歌半個身子挨著謝晗，甚至可以聽到他細微的喘息聲。

不知怎的，宋搖歌又想起他方才那句“不必管我”。

他說這話時嘴角還帶點柔和的笑，但並不溫暖，反而有種釋懷。

宋搖歌說不上來當時的感覺，好像自已在抓著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張開手，那東西就會像碎光一樣從指間流散。

驀地肩膀一沉，宋搖歌朝身側看去，只見謝晗頭一歪，徹底沒了意識。

宋搖歌不敢亂動，輕輕掰了一下謝晗的頭，給他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然後屏住呼吸，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淒厲的蟲鳴響徹崖底，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驟然停在山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