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門城牆上。

“都好好看著,這就是背叛監國的下場。”

一身重甲的高傑喊道。

而他前方清晨陽光下的揚州,已經是一片血色,湧入這座城市的清軍已經超過兩萬,不過戰鬥並沒結束,畢竟揚州哪怕只是新城,人口也早就超過了五十萬……

明朝戶籍人口忽略就行,那東西早就不再統計,就是每年隨便照著原來數字編造一下糊弄皇帝。

各地無數不在戶籍的流民。

尤其是揚州這種商業中心,估計得多一半沒有戶籍,像運河上謀生的那些苦力,船工,後者甚至可以組織起幾百艘私鹽船闖關。尤其是持續的戰亂,讓外圍居住的也湧入這座城市,還有北方南下的難民,同樣也在揚州這個容易找工作而且糧食便捷的城市。整個揚州人口早就超過百萬,而新城同樣也是人口最多的,畢竟舊城裡面各處官衙要佔了很大面積,倒是新城因為本來就沒有官衙,全是平民,所以那些流民都擠在這邊。哪怕兩萬清軍,也很難在幾個小時控制這麼多人口,他們的殺戮也引發部分團練甚至百姓的抵抗,那些碼頭上的苦力,運鹽的船工,不但都有豐富的械鬥經驗,甚至大部分上次也都參與過守城。

現在當然不肯束手等死。

混戰正在整個新城展開,再加上本來就沒人撲救的火勢也在蔓延,甚至已經有人開其他方向城門逃跑,畢竟東邊和北邊暫時都還沒有清軍。

舊城牆上的火炮也依然在不時炮轟清軍。

整個城市放眼一片血色。

而高傑身旁的女牆上,則按著數十個腦袋,這些都是汪家,包括跟著汪鹽商一起的那倆鹽商首領家人,他們被按在那裡,腦袋伸在外面……

“我說到做到,揚州若陷落,你們都得一起上路,汪家勾結建虜,賣了揚州,那他的家人就只能砍頭了,你們跟建虜拼命,我還能給你們留著你們的親人,你們投靠建虜,那就先給你們的親人收屍吧!”

他對著外面喊道。

緊接著他舉起刀,砍下了身旁的人頭。

而他手下家丁們也紛紛手起刀落。

一顆顆人頭墜落城牆。

鮮血在女牆上向外噴射。

“高傑,你這個賊!”

外面一個剛剛帶著團練喜迎王師的鹽商悲嚎一聲。

“賊?”

高傑冷笑了一下。

“把他家的也拖過來,我就讓你看看我以前做賊時候模樣。”

他說道。

而下面一群洗劫完了的清軍,則在那裡笑著,那鹽商哭著跳腳咒罵,高傑也在城牆上笑著,很快他後面伴著一陣哭嚎,幾個人被拖過來。那鹽商發瘋一樣嚎叫著,甚至趴在地上求高傑放了他的親人,但沒什麼用,後者還是被按在女牆上。

“殺!”

高傑淡定地說道。

然後那些家丁紛紛手起刀落。

看著城牆上落下的人頭,那鹽商哭的昏了過去。

而他後面一處小巷,原本一名帶著手下都割了頭髮,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剃禿瓢和編鼠尾巴的鹽商,看著這一幕也傻眼了,不過他反應也很快,正好前面一隊清軍抱著金銀珠寶出來。

“殺建虜,兄弟們,殺一個夠本,咱們報效監國時候到了。”

他喊道。

緊接著他舉起手中的弩,一箭射進一名清軍胸前。

那些團練茫然中。

但緊接著清軍就暴怒地舉著各種武器衝向他們,根本來不及解釋的團練們手中鳥銃立刻開火……

“瑪的,也不是不懂事嘛!”

高傑笑著說道。

他可不是純粹洩憤而已。

他就是以這種方式告訴新城裡面那些還在猶豫不決的鹽商,如果投降建虜,那他們的親人立刻就會拖到城牆上挨個放血,抵抗的確很可能死於清軍之手,當然,不抵抗也會,只是機率不同而已。但如果不抵抗,那被關在文昌閣的親人就全死光,如果抵抗,就算自己死了,那些兒孫還能延續香火,總之伱們選吧!

是選自己保住命,然後兒孫死光斷了香火,還是選自己抵抗到死,但兒孫保住然後延續家族。

自己選。

反正只要舊城不陷落,他就可以玩下去。

說到底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有錢人來說,這香火傳承有時候真的比自己命更重要,高傑本來就是用這個捆著他們不投降的,現在只不過乾脆一點也不演了,是自己死還是斷了香火傳承自己看著辦吧!

“舅父,外面建虜援軍到了。”

李本深匆忙跑到他身旁說道。

“到了就到了,不是還沒開始攻城?”

高傑說道。

城下原本主攻的清軍,應該已經暫時放棄進攻,畢竟新城到手已經沒必要非得死磕防禦最嚴密的西邊,最多也就是牽制,拖著西城牆守軍,避免後者加強東城牆而已。

李本深看了看不遠處的張國維等人。

他明顯有事情隱瞞。

“舅父,您還是去看看吧!”

他說道。

高傑沒再廢話,隨即跟著李本深離開。

張國維看著他們的背影,向沈廷揚等人使了個眼色,自己帶著許都,鄭遵謙和護衛的團練,也跟著下了城牆,他們一前一後穿過混亂中的舊城,登上了通泗門。而張國維一登上城牆臉色就變了,因為城外列陣的清軍可以說千軍萬馬,而在這千軍萬馬前面,一隊清軍護衛著一輛八匹馬拉著的馬車正在向前。

“閣部,這八匹馬拉的是什麼?末將才疏學淺,不懂朝廷規矩。”

因為兩人不是同一個馬道上來,所以在通泗門城臺另一邊的高傑,手扶著女牆,轉頭看著張國維,笑容深沉地說道。

“天子大輦。”

張國維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是天子專用的大馬輦,至於裡面是誰就不用說了。

“啊,這莫非又是一位叫門天子?”

高傑說道。

“都督,陛下在西安,無論這裡面是何人,他都不是陛下。”

張國維說道。

不過看得出心情十分沉重。

高傑冷笑一聲,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那輛大馬輦在清軍護衛下,或者也可以說押送下,很快就在揚州城牆上數萬軍民矚目中停在通泗門外,然後裡面一個頭戴皮弁,身穿天子皮弁服的少年走出來。旁邊騎馬跟隨的宋權頂著我大清官帽,扶著朱慈烺,或者多爾袞宣稱的大明天子走下馬輦,後者明顯已經從了……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他都在多爾袞手中被控制了快一年了。

周圍全是舊文臣疲勞轟炸,他一個少年能撐住才怪。

其實多爾袞的設計,至少看上去對他並沒壞處,他過去是太子,崇禎這種人估計也沒讓他感受過父愛,而且崇禎被李自成軟禁也是事實,大明江山風雨飄搖同樣是事實,作為儲君當然不能坐視。那麼多爾袞提出的這個設計至少可以讓朱家保半壁江山,更何況他本來就是個囚徒,而且還是個都已經被拋棄的囚徒,接受多爾袞的設計卻能讓他成為一國之君。至於他爹的問題,這個又不是沒有舊例,再說他對他爹估計也沒什麼太深感情,這種事情上本來感情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卿等既已見朕,何故閉門不納?”

朱慈烺在宋權的示意下,抬起頭看著通泗門上眾人說道。

沒人回答他。

“張卿豈非故人?”

他又朝張國維說道。

後者最終還是長嘆一聲。

“臣見過太子殿下。”

張國維向著他行禮說道。

既然他都行禮了,高傑等人也都跟著行禮,當然,他們是向大明太子行禮而不是向大明新君。

“殿下,可令殿下身旁建虜後退兩百步,臣等當開門恭迎殿下。”

張國維說道。

“玉笥兄,大清攝政王親率二十萬大軍護送大明天子還都南京,兄何故以虜相稱?攝政王與陛下已約好明清世代為兄弟,此番南下正欲修永世盟好以共剿闖逆,此乃大明社稷之福,江南萬民之福,兄何必計較過往,難道兄不想剿滅闖逆還天下以太平?”

宋權說道。

他比張國維晚一科,後者天啟二年進士,他是天啟五年。

當然,肯定頗有交往。

畢竟都是原本巡撫級別,而且歸德宋家本來就和江南這些世家關係密切。

“閣下何人?”

張國維說道。

“玉笥兄,弟宋雨恭。”

宋權趕緊笑著說道。

“豈有金錢鼠尾之宋雨恭?閣下莫要假冒,敗了宋雨恭之名。”

張國維說道。

宋權臉一紅,低著頭無言以對。

“殿下,請斥退建虜,建虜後撤兩百步,臣當開門迎殿下入城。”

張國維朝朱慈烺說道。

朱慈烺……

他同樣無言以對。

他有什麼資格斥退身旁的清軍啊!

“殿下既不能斥退建虜,則為其挾持,殿下此前所言皆非本意,殿下僭號稱帝亦為其脅迫,並非本意,臣身後乃揚州百萬百姓,建虜已攻陷新城,正在新城屠城,臣不敢以身後百萬百姓性命冒險,若殿下不能斥退建虜,臣不敢開門相迎。

至於別的,臣奉陛下之命輔佐監國公主於南都,惟遵聖旨與監國敕令,其他非臣所知。”

張國維說道。

“玉笥兄,你又何必固執?大清所有也不是奪自大明,闖逆荼毒京城,大清王師入關救黎民於水火,所有之地都是奪自闖逆之手,未曾侵佔大明寸土,卻願與大明攜手剿滅闖逆,使大明不失一南宋,兄何必固執己見,難道就不想使天下重歸太平?若無大清之助,難道玉笥兄就不怕那闖逆大舉南下?這江山寧亡胡虜不亡流寇。

玉笥兄莫要一錯再錯。”

宋權擺出一副苦口婆心姿態說道。

看得出很真誠,不過對於他們這些投降的大臣來說,絕大多數還真就不認為自己錯了,宋權也是原本歷史上喊出誰給崇禎報仇誰就是他新主的,大明寧亡建虜不亡流寇,這幾乎是北方這些世家的一致心理。

當然,南方也一樣。

原本歷史上南方的抵抗又不是因為改朝換代問題,單純就是被剃髮易服激怒了而已。

張國維冷笑了一下。

“某身後三里外,你所說這些救黎民於水火的,正在屠城,老弱婦孺死屍堆積街巷,血流成河。

這就是你的王師?在這揚州尚且如此,若使其渡江,江南恐怕真要血海滔滔了,張某還沒蠢到引狼入室,李自成如何且不說,這江南終究不能再染腥羶。殿下請回,臣當上奏陛下,殿下為建虜挾持,所言皆非本意,也請殿下告訴那多爾袞,楊豐已反攻京城,既然他帶著二十萬大軍南下,那京城必然空虛。

此時楊豐恐怕已經再次抓了他那女人。

就是不知道多爾袞這次準備用誰來換回。”

張國維說道。

“玉笥兄……”

宋權焦急地喊道。

“砰!”

驀然間槍聲響起。

他帶著臉上凝固的驚愕,在子彈撞擊中向後倒下。

張國維轉頭看了一眼舉著短銃的鄭遵謙,不過他也沒說什麼,他和宋權已經恩斷義絕,而就在同時更多槍聲響起,許都等人手中短銃也紛紛對著外面清軍開火。朱慈烺嚇得尖叫著,趕緊蹲在馬車旁,不過押送他的是一個牛錄,而且還是精銳的巴牙喇纛兵,他們在子彈呼嘯中一邊用手中弓箭還擊,一邊迅速撤退。

馬車裡兩名清軍鑽出,直接把朱慈烺扯了回去,然後調轉馬頭撤退。

當然,也沒人攻擊朱慈烺。

高傑也沒有。

雖然站在他的立場,其實很想把朱慈烺弄死,但公主不可能接受這種結果的。

他是聰明人,雖然他喜歡扮演那種粗人角色,但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他就站在那裡,看著清軍押著朱慈烺的匆忙撤退,而遠處列陣的清軍已經在準備新一輪進攻,至於中彈的宋權,則倒在那裡沒人管,雖然子彈並沒直接要了他命,但因為逃跑的清軍戰馬又踩了他好幾下,所以現在已經只能抽搐了……

“我算看明白了,只要這文人想投降了,那總能找到好聽的理由,以後真不能聽你們這些文人的,誰知道嘴上喊著忠義的,是不是已經偷偷修降書了。”

他感慨道。

張國維只是默默看著外面。

而此時遠處的清軍陣地上,一門門大炮已經在噴射火焰……

(我的苦日子終於過完三分之二了,還有一年就解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