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天助我大清!”

野豬皮侄子,一等鎮國將軍拜音圖激動地看著揚州城內的火光。

他就是負責進攻安江門的。

不過安江門和鈔關門之間有運河阻隔,雖然有浮橋,但對於清軍來說也是極為不便,所以並沒進攻鈔關門,只是派出騎兵在東岸巡弋。實際上也沒什麼用,揚州城太大,周圍全是水網,雖然結冰但卻不夠厚,騎兵在這種環境受到嚴重限制。而且揚州以東包括瓜洲等地也都有明軍,尤其是瓜洲,甚至還有騎兵,清軍對運河以東基本上就是個警戒。

但今晚卻喜從天降,城內居然出事了。

槍聲。

大火。

甚至還有爆炸。

他都來不及等阿濟格命令,直接下令所部突襲鈔關門。

就算不能趁機拿下,就目前城內這情況也值得一試了。

揚州啊!城內無數金銀財寶正等著自己呢!“轟!”

又一聲爆炸傳來。

“殺,開啟揚州,十日不封刀!”

他激動地吼叫著。

他身後月光下恍如洪水席捲般無數騎兵狂奔向前,而遠處隱約可見的浮橋上,更多騎兵還在衝過,甚至更遠的軍營方向,也能看到大量移動中的火光。

但也就在同時,安江門城牆上火光一閃,下一刻炮彈呼嘯而至。

重炮的炮彈在他身後清軍中直接貫穿,因為過於密集,十幾名騎兵在炮彈撞擊中連人帶馬一起倒下,這是那裡的巨型攻城炮,只不過被弄到城牆上防守使用。而且緊接著更多火光閃爍,然後更多炮彈落下,安江門距離鈔關門本來也就二里,重炮雖然無法使用霰彈,也超出瞄準距離,但對於密集衝鋒的清軍還是很有效。

不時落下的炮彈,不斷在清軍裡面打出殘肢斷臂飛射。

“殺,十日不封刀!”

拜音圖繼續嚎叫著。

後面是無數餓狼一樣的嚎叫。

緊接著他的戰馬踏上鈔關浮橋,不過這時候他也發現,城牆上居然沒開火……

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對面的甕城城門突然開啟。

裡面一群人走出。

他沒有絲毫減速,直接衝了過去。

那些人嚇得趕緊分開,一個個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兩旁,其中一個看起來很有錢的傢伙,趴在地上直著腰,滿臉諂媚的笑容,還在向他說著什麼,根本沒聽清內容的拜音圖手中刀伸開,靠著戰馬狂奔的速度,瞬間在他面前高速掠過。

那人笑容凝固。

他驚愕地跪在那裡,下一刻脖子上鮮血噴射。

都沒看他一眼的拜音圖徑直衝進了甕城。

他身後清軍在那些人的混亂中,沒有絲毫遲疑地衝進城門,一手韁繩一手刀的他們向一旁伸展手臂和刀,靠著戰馬的速度輕鬆劃斷這些人的咽喉,在他們鮮血噴射中掠過。

拜音圖也在轉眼間進了主城門,那裡一個金錢鼠尾的正在呵斥應該是守軍的跪下迎接,而在這些守軍後面,還有更多不知所措的人和士兵,拜音圖依然沒有減速,帶著他身後洪流般湧入的清軍狂奔衝進揚州……

“將軍是我,自己人,是我,江南巡撫黃澍。”

黃澍嚇得驚叫道。

差點劃到他脖子上的刀終於偏到了一旁。

“將軍,這些都是迎接王師的,趕緊去小東門。”

黃澍擦著冷汗,看著正嚇得爬起逃跑的汪鹽商等人說道。

拜音圖沒有說話,卻看著前面一街道的綾羅綢緞,話說這一片可都是鹽商的豪宅區,從鈔關門到徐凝門,再到小東門出來向東的大街,整個這一片全都是鹽商。新城也是分片的,靠裡面那道舊城牆的,也就是這條大街左側到舊城牆間全是商業區,而窮鬼苦力們則住在東北一帶。所以這一片相當於揚州城內cbd和豪宅區中間,被大火逼出來的當然都是鹽商和他們的家人,一個個都是綾羅綢緞。

珠光寶氣……

躲火災當然要帶著最值錢的。

不少人懷裡還抱著珠寶箱子呢!拜音圖一轉頭,身後那些手下雙眼都紅了,正焦急地擁擠向前,彷彿一群要吃人的狼。

“殺!”

他吼道。

然後順手給了黃澍一刀。

黃澍在他轉頭時候,就已經知道不妙了,以最快速度低頭,順手扯了一把旁邊的侯方域,後者還沒反應過來,拜音圖的刀就劃過,還好沒劃到脖子,只是把頭皮劃去一塊。

在侯方域的慘叫中,更本沒興趣管後續的拜音圖直衝向前……

“將軍,將軍,我們是迎接王師的。”

“將軍,我們是順民!”

……

汪鹽商等人邊跑邊尖叫著。

然而並沒什麼用,一個老鹽商剛跑出兩步,就被一名掠過的騎兵劃斷了脖子,他驚恐地捂住自己脖子,卻無法阻擋鮮血噴湧,緊接著跪倒在地,被另一名騎兵撞翻踐踏而過。而大街上那些鹽商和他們的家人,全都已經在發瘋般尖叫著逃跑,還有人跪下,在喊著他認識清軍將領的。還有願意獻銀子的,一個鹽商還喊著他是平西王的人,但一切都毫無意義,在瘋狂殺戮的清軍眼中他們都一樣。

平西王的人?你的銀子也帶平西王的名號嗎?管你是誰的人,別說平西王,你就是睿王爺的人,殺了你銀子也是我們的。

語言不通啊!

混亂中我們又沒聽到你說什麼,你頭上又不是金錢鼠尾,在敵人的城市裡都是敵人,都是可以殺的,反正事後也不可能有人查。阿濟格早就下令,開啟揚州,十日不封刀,大家就衝著這句話才拼命的,你們投降我們就不搶了?

我們為什麼來的,我們不搶?不投降我們要屠,投降我們也要屠,外面十幾萬兄弟就等著大幹一場,這時候誰來都不好使,就是多爾袞來都不好使,江山給他坐,銀子女人得給我們搶,所以拜音圖第一個砍黃澍,就是警告這傢伙別不懂事,什麼投降喜迎王師?哪有這種事,明明是我們趁著城內的內亂強攻開啟的揚州,你一個奴才別出去胡言亂語,別以為我們不敢剁了伱!“黃澍,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被砍斷一隻胳膊,又被戰馬撞飛的汪鹽商,倒在鮮血中,用怨毒的目光看著躲在牆角的黃澍。

黃澍心有餘悸地站在那裡,而且還在拼命晃著自己的鼠尾巴,這時候無非就是後腦勺上一小塊,搖的恍如戲臺上的丑角。靠著這個他成功讓後續入城的清軍確定是自己人,而受了傷的侯方域癱在地上嚎著,不過頭皮掉了一塊又不是頭蓋骨沒了一塊,所以沒怎麼流血就是純粹嚇的。而他們面前清軍的洪流彷彿無窮無盡般洶湧,然後踐踏過遍地死屍,一些迫不及待的清軍,還不時下馬從那些死屍身上搜刮。

不過更多在向前中分開,衝向城市的街巷,去進行真正的洗劫。

黃澍終於穩住心神。

他知道拜音圖的意圖,這事他的確有些草率了,他應該想到拜音圖不可能放過發財機會,畢竟接受城內投降就意味著不能屠城洗劫了,所以不能是城內喜迎王師,只能是城內刁民抗拒王師然後被攻陷略做懲戒。

對,略做懲戒。

就像原本歷史上周亮工描述清軍進江陰一樣。

略做懲戒。“黃澍,你不得好死,我要扒了你祖墳。”

汪鹽商用徽州話繼續咒罵著。

“閉嘴,老老實實等死不行嗎?非要在那裡浪費唇舌!”

黃澍同樣用徽州話怒道。

“我要扒你祖墳!”

汪鹽商繼續咒罵。

黃澍不耐煩地走過去,抱起地上一塊大石頭,直接砸他腦袋上,鮮血瞬間崩了一身,他看著抽搐中的汪鹽商,很乾脆地啐了一口唾沫。

“扒呀,你再扒呀?”

他說道。

他並沒注意到,後面的黑暗裡,一個婢女模樣的,正哆哆嗦嗦地看著這一幕。

“殺,殺光這些抗拒王師的刁民!”

黃澍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向依舊在不斷湧入的清軍喊道。

下一刻西邊的老城牆上,無數火光密密麻麻閃耀,緊接著呼嘯而至的子彈落在清軍中,猝不及防的後者不斷在子彈撞擊中倒下。黃澍驚愕地看著城牆上一個身影,後者站在女牆上,手中拿著個鑼在敲擊,提醒那些沒頭蒼蠅般逃跑的百姓。

同時在他兩旁的垛口,斑鳩銃槍口噴射的火焰不斷。

子彈也不斷落在清軍中。

雖然距離其實半里,城牆上對這裡無法有效瞄準,但把子彈大致打到街道還是可以的。

當然,肯定有誤傷。

但這種時候誤傷不誤傷已經不重要了。

畢竟不被子彈打死,一樣也是要被清軍殺死。

老城牆的火力提醒了還在逃亡中的百姓,的確,這時候越是靠近老城牆越安全,而且清軍已經在湧入,新城實際上已經陷落。城外部分來不及擠進城的清軍甚至已經衝向徐凝門,估計那裡很快也會被開啟,而後續更多清軍還在源源不斷趕到。以明軍的反擊力量,根本不可能把清軍再打出去,但揚州是東西兩城,清軍就算佔領新城,西邊老城才是重兵雲集,只要能逃到老城還能暫時保證安全。

所以很快逃難的百姓就湧向了老城城牆,而城牆上依然在不斷向清軍射擊,為他們提供掩護。

很快連小東門的大炮也開火。

大東門。

“到底怎麼回事?”

高傑暴怒地看著張國維。

他這時候也一身血,剛才大東門突然遭到城內一夥奸細襲擊……

當然,其實是一幫晉商護衛。

阿濟格當然不會只有一個內應,城內幾個晉商家族在山西都有宗族,早就已經是吳三桂手下,甚至為了拉攏他們從南方弄糧食,多爾袞還封了八家作為皇商,這些皇商和揚州晉商之間宗族姻親都有,想弄些邊軍出身,但現在已經投降我大清的,提前到揚州在這些人手下潛伏很簡單。

只不過需要機會而已。

他們的突襲甚至開啟了城門,不過好在高傑反應快,親自帶著家丁硬生生又堵了回去,原本還想追殺,結果清軍進城了,他嚇得趕緊退回。

至於大東門,這時候正在匆忙封堵中。

還好清軍光顧著屠殺,沒有直接北上,否則真的很危險了。

張國維嘆了口氣。

他身旁的沈廷揚低聲給高傑解釋,包括陳子龍剛剛派人補充的太子南下一事。

高傑冷笑一聲……

“果然人家都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一個個都說自己讀聖賢書,到頭來就是這般?”

他說道。

張國維等人無言以對。

“閣部,這邊就請閣部主持,西邊交給我了。”

高傑說道。

緊接著他轉身離開。

張國維也沒多說什麼,目前看這邊暫時還沒事,畢竟新城也很大,清軍想控制整個新城至少得天亮,而且新城裡面還有部分支援抵抗的團練,至於清軍從新城向舊城進攻,這個只能說堅守下去了。

好在舊城才是原本的主城牆,所以本身的防禦沒什麼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

“黃澍看來說的是真的。”

他緩緩說道。

沈廷揚,許都,鄭遵謙等團練將領全都沉默無言。

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而走到文昌閣的高傑,也正皺著眉頭看著裡面那些瑟瑟發抖的人質。

“舅父,咱們怎麼辦?糧食,彈藥多數都在新城,更何況新城裡也有不少大炮,建虜真要從新城全力進攻,估計守不了幾天,這些江浙團練終究得聽他們家鄉耆老會的,若建虜真是帶著太子南下,這些耆老會就難說了。

到時候一旦這些團練轉頭對付咱們,咱們就死定了。

他們可不怎麼喜歡咱們。

不如干脆走人,去找楊柱國,以後再一同打回來。”

李本深低聲說道。

地方士紳當然討厭他們,如果真決定迎太子,那必然要背後捅他們一刀洩憤。

“那就對不起公主了,她要是出了事,咱們也沒法向楊豐交待,咱們一輩子被當做賊,也就他們倆還能把咱們當人,那就別再對不起他們了,咱們子女都已經送到山東,楊豐和公主不會虧待他們,咱們都是爛命一條,活到今日都是撿的命,就拿這撿的爛命做一回忠臣吧!”

高傑說道。

李本深沒有再說話。

的確,他們這些人子女都送到楊豐那裡了。

上學啊!不跟楊豐上學,難道跟江南那些士紳?

“把汪家的拖出來全殺了!”

已經準備離開的高傑突然轉頭對守文昌閣的家丁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