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兄臺,請問……”

葛中離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下了,因為他發現劈柴人已經放下了高懸的斧子,轉頭看向了他。

看到他的臉,葛中離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的臉很奇特,像是被利器削去了一半,連皮帶骨,只剩下了半張臉孔。

雖然傷口早已經癒合,可那留下的疤痕和臉部輪廓的形狀看起來卻極為怪異。

這樣的臉雖然很可怕,但不至於將葛中離嚇到,在判官盟這麼多年,終日追捕著天涯各處的亡命之徒,這樣的傷痕,他也已見得多了。

只是他想不到,在如此和諧安逸的山村中,也會看到這樣的一張臉。

劈柴人放下斧子,拍拍身子,走到他面前。

抬頭,仰視著他。

他的眼中看不出情緒,既不兇惡,也不友好,看起來還有些呆滯。

他只是盯著葛中離的眼睛盯了好一會兒,又低頭盯著他的手盯了好一會兒,皺起眉來突然搖了搖頭。

“這裡不歡迎外人,你們快些走吧。”

話說著,他已又走回原先的地方,重新拾起了斧子。

葛中離默默與拾兒對視了一眼,他說出這樣的話,那他們當然更是非留不可了。

他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呆子,當然一來的時候,就已感覺到自己的不受歡迎了,可他們也並非為了受人歡迎而來的。

而是,為了那個消失的暗記。

葛中離輕笑一聲,還是很客氣地上前,“哈,這位大哥,你看這天色近晚,敢問村中可有能夠留宿的地方?”

只是劈柴人已不再說話了,像村中其他的人一樣,假裝沒看見他。

他繼續,一斧子一斧子地砍著,那氣勢不像是在劈木頭,卻像是在劈人。

這個人,若是不想說話,即便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多說一句話的。

更何況,葛中離也從來都不是用刀逼人說話的人。

所以,他們只能離開,去找一個能和他們說話的人。

不論什麼地方,最豪華的房子裡往往都住著威望權勢最大的人,這裡,也不會例外。

村裡最高最大的屋子裡,住著的一定也是最有可能好好跟他們說話的人。

他們,已來到了這裡。

天還沒有黑,屋門卻早已緊鎖,從內鎖著。

主人家閉門不見客,只是因為,早已有客在此。

屋內人影晃動,不知道是誰,可是拾兒此時卻越發的不安起來。

他們既是能找到這裡,那個人自然也能。

可屋裡的,是她所想的人麼?

如果是他,那他若看到她此時在這裡出現,又會是什麼反應呢?

她,又該作何反應?

葛中離也只是遠遠地站著,並未走近,他知道此時主人家既已鎖門,那一定是不願有外人去打擾的。

他雖是來尋求答案的人,卻也不是為了探聽秘密無所不為的樑上君子。

他們就這樣站在門外,站了許久。

突聽得吱呀一聲,門,慢慢開了。

推門的,是一隻佈滿皺紋枯瘦如柴的手,細得好像輕輕一碰就能斷了。

屋內走出的,先是一根鐵柺,緊接著,一個身形矮小傴僂的老人。

“唉,這種事情我也知道,只是委屈了……”老人一手拄著拐,一手拍拍門口處另一個身影的肩膀。

拾兒看著屋內另一個人走出來,本是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可是看到那個人時,她瞪大的眼睛又垂了下去,整顆心也跟著垂了下去,好似這世上又已再沒有值得她抬眼一看的東西。

門內走出的,是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人,她一手拿著帕子擦拭著眼角,餘光卻瞟到了站在門口的兩個人。

她和村裡其他的人不一樣,她一開始雖然也是皺起了眉頭,好似不怎麼歡迎這兩個不速之客,可不知怎的,她臉上的表情突然隨和下來,直直地在拾兒身上來來回回打量了許久。

老人也隨著她的目光望去,他微眯起雙眼,也同樣在葛中離的身上打量了許久。

葛中離上前抱拳禮道,“叨擾了老人家,我與舍妹初來乍到,行至此處,只是天色已晚,想尋個落腳之處,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他環望此處宅院極大,卻好似只有這老人一人居住,怎麼說,都不可能是沒有空房的。

可是這老人卻毫不遮掩,甚至連寒暄推脫的客氣都沒有,直截了當地一甩手,“這裡不歡迎外人,你們還是快些走吧。”

他說完,徑直摔門而入,絲毫不顧旁人的顏面。

門已關上,又從門內鎖了起來。

他的鎖,將所有的人與事全都隔絕在了門外。

那婦人站在門外良久,目光才從拾兒身上挪了下來,嘆了嘆氣走上前去,“他是這裡的村長,平日裡脾氣就稍大些,近日煩心事更多,兩位莫要見怪。”

見到一個分明已是哭腫了雙眼卻仍笑臉盈盈走來的婦人,拾兒只覺得自己渾身的每一塊骨頭都有些不自在。

可她卻也在笑,迎合著婦人的笑,她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樣的事,不管自己願不願意。

“兩位今夜若是無處落腳,不嫌棄的話,我家正巧還有兩間閒置的屋子。”

“那便多謝了。”

拾兒搶在了葛中離的前面接受了這番邀請,她怕葛中離拒絕,因為她知道葛中離絕不會讓身邊的人陷入危險。

夕陽下,小道間。

一個身影揹著兩捆乾柴迎面走來,卻在這三人身前停了下來。

他那僅剩的半張臉在落日的餘暉下顯得那般落寞與詭異,可他說話還是很流暢,他看人時的目光依舊呆滯。

“你們怎麼還沒滾?”

他的聲音不但粗魯,還很激動,就好像一分鐘都不想再在這裡看見他們。

拾兒還沒來得及開口,身旁的婦人早已心平氣和地勸道,“他們兄妹今夜無處可去,真是可憐,我就讓他們在我那暫住一日。”

“今天?你當真要今天?”

劈柴人邊說邊喘著粗氣,他很憤怒,憤怒得幾乎全身的肌肉都要跟著顫抖。

“我知道,這是全村的好日子,可又不是我的,我不過是收留了兩個可憐的過路人,你還怕衝了你們的喜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