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載曜,萬物鹹覩。

初晨的陽光最是令人心生愉悅,日出而作的人也最為可歌可嘆。

碧水青山,牧笛笙歌,田耕漁樵,劈柴生火。

一日之計在於晨,拂曉之色已漸漸按耐不住萬物萌動的心,一切都才要剛剛開始。

又是,忙碌而充實的一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牽著馬的人,也同樣在迎著朝陽,走在路上。

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他的心情一直很好,尤其是現在。

即使終日在奔波勞苦中度過,可一看到野草上沾滿著露珠在風中搖曳,在晨曦微薄下閃著點點螢光,他所有的壞心情也就都隨之消散了。

善萬物之得時,他便會心滿意足。

他腳下的步伐輕鬆而愉悅,比他更愉悅的,是他牽著的那匹馬,棗紅色的馬。

馬頸上的鈴鐺清脆動人,豈非也正如它主人的心情?

可是這一人一馬的旁邊,卻還有著個不怎麼愉悅的姑娘。

姑娘一路上都垂著頭,一言不發,好似這花花世界本就沒什麼東西值得她去瞧上一眼。

鈴聲停下,馬兒停下,人,也停下了。

“再往前走不出半日,就能到漢中了。我們加快點腳程,爭取今日午時便能趕到鎮上落腳。”

姑娘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只是又回頭看了看,心事重重。

“拾兒姑娘?”葛中離在她眼前揮了揮手,看到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時,他的目光也朝著她看的方向看去。

“你有沒有覺得,昨日路過的村子,有些古怪?”

“恩,確實很古怪。”葛中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村口的那株古松下,是最後一處暗記所在。而此之後走過的數十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

拾兒的神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你怎知……”

“白雲山上盡,清風松下歇。”葛中離說完這句話,看到拾兒已經微紅的臉,便確認了十之八九,繼續說道,“你一路尋著他留下的暗記追到此處,又怎能甘心不去那個村子一探究竟?”

清風松下歇,古松樹下的暗記,就是清風堂的暗記,堂昭鈺的暗記。

可這是隻有她才知道的秘密,她不知道,葛中離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也許,是因為她太過在乎所表現出的不自然,才會被人發現。

更何況,葛中離,也本就不是一般的人。

“這就是你停下的理由?”

“我若不停下,豈非太辜負了佳人的這一片痴心?”

葛中離的話分明是在打趣,可他的臉上卻半分都沒有戲謔的樣子,而是一種理解從容的目光。

這樣的人,不論口中說出怎樣的話,都不會太令女孩子去討厭的。

“可你去長安,不是也很急?”她的確很想去那個村子,可是也不願就此耽誤了葛中離的事。

“天下人,天下事,都很急,這些本就沒有孰輕孰重之分。既然遇到了,又豈有袖手之理?”

葛中離說著,他已將手中的追魂槍栓綁在了馬鞍上,揮手一拍馬屁股,那馬兒竟一路揚蹄絕塵而去。

“你這是做什麼?”

葛中離輕拍了兩下空蕩蕩的手,淡然一笑,“既是去檢視虛實,帶著兵器豈非太惹人注意?你放心,紅玉認得路,它自己會先行一步到漢中找到盟中人,不會走丟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說……”拾兒輕咬著嘴唇,狠狠往地上剁了一腳,“我的刀,還在紅玉馱著的包裹裡。”

她的鉤月雙刀,一直被葛中離沒收著,本說是等她肯聽話了,再還給她。

“我知道。”葛中離還是一本正經認真地說著,“可是,一個姑娘家拿著那麼大的兩柄刀,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他總是這樣有理,讓拾兒無法去反駁。

拾兒仰頭望著他,嘴角又不厚道地露出一絲微笑,“可你本就是想不被人記住都難的人。”

葛中離身形魁梧,足有九尺之高,但凡站在他身邊的人,都會顯得像一個小孩子。

拾兒此時站他在旁邊,只得抬頭仰望,她仰望的不只是高人,更是高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這一路走來,她細細觀察著他的行事,既有公正嚴明鐵面無私的古板執拗,又有日月星輝清正淳善的浩然隨和,已在心中不由得佩服了幾分。

所以,在他面前,她也總是聽話的。

……

“的確,很古怪。”

葛中離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因為他此時已來到了村口,看著鄉間的人。

拾兒環望了一圈,確定這裡真的沒再有其他暗記,也壓著嗓子問道,“哪裡古怪?”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村子裡,沒有女人,年輕的女人。”

如果讓一個男人從人堆裡一眼望去,那他第一眼看到的人,一定是個女人,而且定然是最年輕漂亮的女人。

若是讓女人去看,往往也是如此。

男人喜歡看美人,女人也喜歡看美人。

雖然男人與女人的目的不同,心裡想著的東西也不同,可是他們喜歡看的東西,卻是一樣的。

拾兒當然也看到了這一點,只是她沒有像葛中離一樣,把這件事真正當作是一件應該重視的事。

可她也知道,葛中離絕對不會是一個為了去看女人而發現這裡沒有女人的人。

“也許,她們只是沒有出門。”拾兒看著村裡來來去去的人,她也總是能想到很多種理由。

“也許。”

葛中離說著,已經走在了阡陌交錯的鄉間。

只是村子裡的人都很奇怪,人們第一眼看到他們時,那並不怎麼歡迎的情緒已經堆滿在臉上,彷彿分分鐘想要把他們驅逐出去。

只是很快的,又都變了。

人們又繼續忙著自己手中的活計,好似全然看不到他們兩人的存在一般。

只有一個人,從始至終沒有抬頭看過他們一眼。

自然,他也沒有表現出如其他人那般的惡意。

他只是低著頭,雙手高舉著一把鐵斧,砍下,那樁上的短木便被劈成了幾小截。

他不停地劈著柴,身前的短木也已堆積如山。

沒有惡意的人,也許,最好說話,只是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