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幻世22

之後，穆瑤月的屍體沒被找到。

後來，世人皆傳穆大將軍穆瑤月戰於坎州平反的戰場中。

而穆逢夏逃回皇都穆家後，也被穆家藏了起來，再也沒有出世。

姐弟倆就這麼消失在了幻世的故事裡。

略微倉促，但也算有個交代。

也不知穆逢夏究竟有沒有將聖殿救世堂的事告訴穆家人。

傳聞他到家那一刻，是瘋的。

他乞丐般蓬頭垢面的衝進了穆家祖廟，搶走了穆瑤月的命牌掛在身上，任誰說也不摘。

世事沉浮，世人很快將目光放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上。

因此也沒人知道，穆逢夏脖子上掛著的那枚命牌，到死前一刻都還散發著淡淡亮光……

……

慧神輸了。

徹底輸了。

最忠誠的信徒，死了。

這世間再無慧神的敬仰者。

這本是仇天下該仰頭大笑無比癲狂的時候。

但在他高興前，穆瑤月逃出霧牢導致的重要怪物也逃出事件，也傳到了他耳裡。

他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了。

十大信徒被立刻傳令，回到霧牢中重新抓捕七隻怪物，重塑牢內秩序。

林經年站在懸崖邊，看著底下望不到邊際的懸崖，突然感覺自己的迷惘也是這麼多。

有個信徒叫了她好幾聲都沒叫動，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這才把她從迷惘中拉了出來。

“快走吧，尊位，聽說霧牢裡動靜鬧得很大了。”這位來叫她的信徒素未謀面，語氣卻是難得一見的友善：“有位夥伴提前過去啦，感覺很可靠，現在應該已經壓制住那些怪物了吧！”

提前去霧牢的夥伴正是消失許久的蘇沐。

他徹底放棄了慧神之道，潛心修行霧神之道。

在對林經年的思念中度過日日夜夜，他終於等到閉關出山的那天，霧牢中的怪物，卻跑出了。

霧神之道根於魔煞之道，卻不同於魔煞之道，關鍵詞並不是死、殺、惡，而是，進化。

霧神之道保有對進化的絕對虔誠敬畏。

他們認為進化，才是幻世的出路。

浮世中人遲早會遭到時間拋棄，只有進化，才能跟上時間，創造可能存在的未來。

因此，修霧神之道不代表修惡。

而修慧神之道作入道根基的蘇沐……此時此刻，仍是偏善的。

霧牢內。

蘇沐並沒像那位信徒說的那樣可靠的壓制住了怪物。

反而被怪物壓制……四肢不保，情況很糟。

他仍是那副滿身創痂的模樣，如今連臉上都有傷，是這段時間歷練的結果。

但秀氣的身軀沒有改變，精壯的肌肉被薄薄的衣裳裹住，看得見優美的線條，卻抵擋不住怪物的群毆。

一隻怪物咬下了他的耳朵。

“啊！！！”

他痛苦的將腦袋上的怪物扒下！

掙扎間，怪物口中的耳朵掉在了地上，被他一不小心一腳踹飛……

他好不容易騰出雙手，掙扎著重新壓住身邊的怪物，準備去撿耳朵……

卻看見了一個人，站在他脫落的耳朵前。

蹲下。

伸手。

抓住。

塞進嘴裡。

……他的耳朵被CHI了。

那東西邊吃還邊說道：“剋剋克……好吃……好吃……”

……人吃人了。

他並不知道會發出“剋剋克”聲音的人不是人，而是偽裝者。

所以在這一刻，他認為他看見了：任吃任。

慧神之道的根基開始動搖。

像是頃刻坍塌的大廈，砸在了他的耳朵上，耳朵更痛了，像爆炸一樣……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他不可置信的後退，再次被怪物抓住，這次卻沒有繼續阻止怪物暴亂，而是甩開了怪物向霧牢的其他方向跑去！

“世間人怎會如此？？！！”

他雙手捂著血流不止的耳朵，好像流掉的不是他的血，而是他的理智，是他內心深處的信仰，是他的月。

“若霧神之道真是對的……那麼人根本善、人根本善……”

他跑到了一處倖存者的聚集地。

因為怪物暴亂，許多怪物聚集到了一起，因此騰出了一片暫時無怪的地方。

那些已經失去逃跑慾望的、認命的、沒有勇氣和穆瑤月出逃的人，此時就聚在這裡，圍成了一個圈，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蘇沐只聽到他們中間傳出砸吧砸吧的聲音。

他不願相信剛剛看到的那個人吃人的場面。

他想這群放棄抵抗的倖存者，告訴他，剛剛那些只是場夢。

他慌忙的高聲呼救道：

“幫幫我！我的耳朵流血了！”

然後就看見倖存者轉身高呼：

“又有新鮮的ROU！”

每位倖存者口中都叼著一塊肉。

是沾著鮮紅的血的。

熱騰騰的肉。

……

幻世的霧牢，比現世的紅霧實驗還要殘酷。

殘酷點就在於，仇天下不會像博士一樣為牢中的人提供食物、階級認知、甚至是生存方式。

如果將紅霧實驗理解為博士設計的精巧絕倫的另一個生態。

那麼霧牢就是盤古開天闢地時的混沌。

一切源於人類最低階的慾望，表現出來是暴力。

因為沒有食物，所以仁真的吃任。

建起蘇沐心中慧神之道大廈的最後一塊浮雕，塌了。

他的眼中表現出了和林經年在懸崖邊一樣的迷茫……

他被狂暴的倖存者撲倒，一個接一個，擋住了霧牢頂上照下來的昏暗的光。

慧神的光是皎潔無暇的白，他很喜歡。

但他現在明白，那都是虛假的，這光在他加入救世堂後就沒有再見過。

霧神的光是混濁不透的灰，他之前不理解，現在理解了。

這光，雖然沒有多好，但也足夠為身處霧牢的人們提供視線。

只是現在連混濁的光也沒了。

他全身上下渣開，被活活……

“哈哈哈哈……”

他低低笑了起來，只笑了幾下便笑不出了，因為聖代也被咬去……

他悟了。

他姐姐說的對。

林經年說得對。

這世間不值得人留戀。

這世間人不值得拯救。

人根本善……根本是錯的吧？！

是人根本無善才對吧？！！

人根本無善？！！！人根本無善！！！

……不過，也無所謂了。

現在應該也不會有人來救他了。

可惜的是，在他終於明白這點後，卻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姐姐啊。

他的姐姐啊。

他的林經年啊。

若是，能再多見一眼就好了。

……

“蘇沐？”

林經年踹開已經瘋了的倖存者，皺著眉頭，對地上那tuo滿身是血、開始腐爛、不成人樣的血肉問道：

“還活著嗎？”

和她一起來到這裡的那位友善的信徒，在看到蘇沐的慘狀後啊啊叫道：

“可惡，夥伴怎麼變得這麼慘？聽說是錯的嗎？！這群瘋子也太瘋了！尊位！！比起抓住重要怪物我們應該先殺了這群瘋子才對！！！”

林經年：“你自行安排吧，重要怪物對師父來說很重要，十大信徒也是。你懲治這群瘋子加上抓捕重要怪物，我搶救蘇沐，我們分頭行動，一起守住師父要的東西。”

友善的信徒：“好！就按尊位說的辦！但這坨肉都癱成這樣了，您還能救嗎？”

林經年眼睫低垂：“能。”

慧神的光第三次照在蘇沐身上。

儘管那雙眼，已不再慈悲，充滿了迷惘，蘇沐亦明白，那是他的慧神，他的月。

他的月來了啊……

他的兩隻耳朵已經被倖存者CHi掉，聖代也是、嘴唇也是、鼻子也是……

他只剩下一隻眼睛。

生之氣全無……

“你傷得太重了。”林經年皺眉將他抱到了霧牢一角，將周遭滿上白氣，築起隔人耳目的牆：“若還想活著，就配合我，若不想，不強求。”

她是因為師父開啟通天之門需要十大信徒才救蘇沐的。

距離師父開啟通天之門的時間很近了。

要是這個時候再去找新十大信徒，就算只用找一個，肯定也趕不上原本計劃。

所以，為了完成師父的目標，她可以重憶慧神招數，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師父的目標。

她本來就是因這個才存在的。

只是，她願意救蘇沐，也要看蘇沐想不想活。

她現在可不是慧神了。

不會天真的要求，所有世人活下來、活得幸福。

世人活不活，與她無關。

死不不死，亦與她無關。

工具應該理智得毫無情感，以最快完成目標為目的，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工具。

棋盤變為工具，這是最好的演變。

是不當慧神也不當魔煞之後，最好的出路。

蘇沐在此時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

真的很輕很輕。

要不是林經年開了陣法，對白氣內所有事物都敏感至極，她可能都察覺不到蘇沐的動作。

蘇沐全身上下所有肌肉都被撕咬下來了。

一tuo任，慘不忍睹。

他想表達的，其實是讓林經年救他，但別看他。

因為他現在太醜，面目全非。

在他以為他真的要死的時候……第三次了，林經年又出現了。

接下來除了永世追隨這月，他想不到其他辦法報恩。

如同第一次的一眼萬眼。

這一次，亦是命定終生。

“看來你想活。”林經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做了個匪夷所思的動作：“那就配合我……別亂動。”

她伸出自己白淨的手，如倖存者上身般撕咬下一塊肉，然後含著那塊肉，吻上了蘇沐。

慧神的血肉擁有再生之能。

林經年不知許久未見的蘇沐，如今應是何模樣，便只能將他變回曾經見過的，坎州濟川山洞裡的模樣。

那也是蘇沐最開始時，被殘村人養成的模樣。

缺損的血肉慢慢長了出來，那些創口被撫平，創痂不再，白皙的嫩肉豔麗得灼人眼眸。

伴隨著肢體生長的，是五官。

蘇沐再度被賦予了完好的聽覺、味覺、嗅覺、視覺。

他看見了他的月來到他的身前，在吻他，在愛他。

他們鼻息之間僅有彼此，是那荒唐的歲月，是那不變的真情。

他的月愛他。

他也愛他的月。

這個世間，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

林經年再睜眼時，看見的便是蘇沐這副痴痴的模樣。

她沒像魔煞那時一樣推開蘇沐，唾罵蘇沐噁心。

也沒像慧神那時一樣皺眉問蘇沐怎麼了，例行關心一事。

她只淡淡的將蘇沐放下，檢查蘇沐的身體是否已然完好，而後起身，準備離開。

“姐姐！我已經不是末位魔煞了！！我問過師父如若我能經過下次試煉我便能當第二位魔煞！！離姐姐最近！！！”

蘇沐抓住了林經年的衣袖，像是抓住一彎明月，死也不會撒手的那種：

“我配和姐姐說話了！！！我也懂姐姐之前說的世間不值得留戀世人都該死的意思了……人根本善是錯！！！大錯特錯！！！從今往後我便真正和姐姐同條陣線、同一思想、同一道途！！！”

他從林經年身後抱住了林經年，喊道：“所以……姐姐別走！！！別丟下我！！！”

這真是他內心所想。

也是他一次又一次，真摯的告白。

只是這次，林經年依舊沒有聽懂，也沒有回應。

“人根本善是錯？”她低低呢喃道：“大錯特錯？……你為何這麼說？”

夏頃意和穆瑤月死前的話還回蕩在她耳邊。

那麵包糠大小的答案，突然又被無盡迷霧掩埋了起來，又看不見了。

在聽到“人根本善是錯大錯特錯”這句話時，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轉過身，迷茫的眼看著蘇沐，二次問道：“人根本善，大錯特錯，你為何這麼說？”

蘇沐顫抖著將霧牢內的發生的全盤托出。

林經年的表情越來越呆滯，越來越茫然……

“那隻會“剋剋克”的是重要怪物……”她下意識這麼說道。

“可後面那些卻是真的人啊！！！姐姐！！！”蘇沐的眼也紅了，只因慧神的信仰對他來說太過欺瞞。

沒錯，欺瞞。

假的！！！慧神之道是假的！！！

幸好他已認定了他該追隨的是紅月！！！而不是白月！！！

“姐姐！”他擲地有聲道：“如果不是你出現，我已經死在這充滿妄念的霧牢浮世之人手中！人根本惡！！！他們就是惡的！！！霧牢就像一把鑰匙開啟了他們身上的鎖！！！將他們身上的惡都放了出來！！！”

林經年怔怔的瞞著他，感覺那埋了麵包糠答案的迷霧，更濃了。

蘇沐：“人根本惡——才是對的！！！世間不值得人留戀！！！世人不值得拯救！！！”

他陳詞慷慨激昂，語氣憤懣。

林經年垂下了眼瞼，身側的手，慢慢攢緊、慢慢攢緊。

娘娘……

你在哪裡？

我看不清……

我還是看不清啊……

世人究竟是善是惡，我，還是看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