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無法改變之事

林幼和穆裳終於從坑道里爬出來了。

在看清坑道盡頭通往的地方時，林幼呆了幾秒。

“實驗艙嗎？”

她說完這句話又立刻閉嘴開啟空氣感知，她差點忘記這還是在救世會的領地，很危險。

幸好，感知的結果是目前五百米內都沒有活體存在。

她只開了五百米範圍的感知，因此感知的細節很足，足以辨別出活體和死物。

沒有活體，那就是沒有進化者和人，是安全的。

她這才繼續問道∶“這是N市紅霧實驗艙？N市的紅霧基地不是說建在地上嗎？實際上建在地下的部分更多吧。”

穆裳答道∶“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林幼∶“看這環境，你們之前的模擬場景應該不錯……讓我猜猜，國際大都會？還是超現代科技城？”

紅霧基地已成廢墟，地下實驗艙自然也是斷瓦殘磚。

所以林幼是根據遠處那個跌落的巨大燈帶招牌推測的。

招牌上寫著幾個字元，看起來像是萊恩赫茲家族使用的字型，非常國際化。

穆裳∶“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下面是什麼場景，但應該是你說的這些沒錯。因為我之前掉下來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

林幼停頓了一秒，蹙起眉頭∶“你之前，掉下來？”

穆裳∶“嗯。”

林幼∶“你不是研究藥水的研究員嗎？為什麼會下來？而且為什麼要用掉這個字？”

穆裳∶“我正和你說到這……”

她帶著林幼開始深入地下實驗艙的廢墟，這裡在爆炸的時候人造天空上掛的是人造月亮，此時也差不多損毀完了，整個地下實驗艙和剛剛的坑道一樣暗。

“這裡，就是那位老先生犧牲自己，把我救出去的地方。”

她一隻手握緊包裡的槍。

這次，從她口中緩緩道出的，是那段最不美好的回憶。

在這破敗荒涼的地下實驗艙裡，在這殘月之光永遠無法照亮的地方……

……

博士與權威鬧掰，決定造反——這個訊息一開始並沒有任何研究員知道。

只是在工作的某天，研究員們突然都收到一份測試題，上面的內容和紅霧實驗完全無關，看上去像是性格分析和三觀檢測一類的。

題目要求所有研究員如實回答，並且承諾答案不會外洩、也不會被拿來做任何除參考提升研究員待遇分析以外的事。

因此所有研究員都回答了。

後來穆裳才知道，在這次調研後不久，科室裡有些人就突然收到人事調動通知，被調到了S市……

一切都是蓄謀已久的。

博士邀請全世界，加入他的紅霧遊戲這件事。

研究員不知道這事，但有其他人知道，那就是，權威的臥底。

察覺到端倪的首先是高階臥底。

在N市這個地上紅霧基地裡，權威一共設了四名高階臥底，除老特警外還有三個。

但老特警已經退役，準確來說只有三個。

而這一次，老特警受權威召，回基地了。

那天晚上穆裳順著響警報的實驗室藥劑存放區往前追，在研究員休息室的角落裡看見奄奄一息的老特警的時候，內心是非常疑惑的。

“您怎麼在這？！”

“幫我……躲起來先……”

“好！”

考慮到研究員的隱私，研究員休息室並沒有安監控，偷藥水的四個高階臥底之一，老特警，才得以逃出生天。

但也只是逃過今天的追蹤，明天的追蹤和已經竄進身體裡的毒氣，老特警一點辦法也沒有。

“走……丫頭……”他瀕死的度過了一夜∶“和我一起走……我們先去總部……博士……要造反！……他藏了那批最完美的藥劑沒有上交！……他很快就要行動了……真的……很快就行動……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快……”

博士和權威的關係一直很微妙，這也是權威為什麼在設下倫理委員會後又加投了臥底的原因。

但這些宏觀的事，微觀的人很少知道。

穆裳只知道她眼前的老特警就要死了，並且這個資料研究中心，很快就不安全了。

一如老特警沒想到博士會這麼快造反，穆裳也沒想到資料研究中心會這麼快就不安全。

這僅僅只過了一夜的時間。

在她救下老特警的隔天，老特警終於恢復一點力氣能夠行走。

在她攙起老特警，躲過循循耳目，即將要從生活區走出這個紅霧地上基地的時候……

崩！！！

資料處理中心炸了。

應該說是整個紅霧地上基地，都炸了。

炸彈早被人提前埋好，設了定時，博士準備一舉炸死那些沒被調去S市，還留在N市的研究員。

並且考慮到研究員有可能在爆炸的時候離開資料處理中心，所以在這一天的前一天，所有人紅霧基地人員都被勒令在紅霧基地中留宿，不許回家。

所以其實就算真的走出去，帶著重傷的老特警的穆裳，也絕逃不過門外已經守著的博士陣營的人……

一切都是蓄謀已久的。

博士對那些三觀一致的願意加入他陣營的人，禮誠相待。

對那些三觀不一致未來可能站在他對立陣營的人，重拳出擊，且欲一擊斃命。

“丫頭小心！”

“老先生！！！”

穆裳後來稱呼老特警都用老先生了。

“是爆炸嗎？！您沒事吧？！！！”

爆炸引發了牆體坍塌，且不止一炸，第二炸第三炸接連來襲。

崩！！！

崩！！！

崩！！！

在穆裳的記憶裡，生活區靠近出口的位置是被炸出了一個大洞的。

那個洞原本的位置在她腳下，但是老特警推了她一把，所以，洞的位置變成了老特警腳下。

天花板上特殊材質的極大塊石磚砸了下來，砸穿了地板，也砸中了老特警。

整座紅霧基地都在伴隨爆炸震驚，穆裳想都沒想就跳進了洞裡。

而在她跳下去後，天花板整個塌了下來，各種大小的特殊材質石塊封死了洞口的每一處。

出路即刻被掩埋。

而生活區之下的區域……

……

“實驗艙。”

林幼說道∶“所以，你們掉進了實驗艙。”

穆裳：“嗯。”

“那麼大塊石頭砸下來，那位老特警不是異能者，八成死了。”

“……差不多。”

“當時實驗艙裡還有紅霧玩家嗎？”

“有。”

“那就更危險了，紅霧玩家痛恨管理員。”即便林幼放緩了聲音，她的音色也依舊冷漠無情∶“我差不多能想到你和這位老特警掉到這下面後會經歷什麼事，有多危險了。”

穆裳突然感覺鼻子不太舒服，有點酸，還變得重重的。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鼻腔中發出了一個單音∶“嗯。”

林幼∶“我感到抱歉。”

穆裳∶“……沒事。”

她們沉默的往前走了一陣，一直到路過那張巨大的寫著萊恩赫茲家族字的招牌後，穆裳才繼續開口道∶“最後，老先生沒能和我一起出來。”

林幼∶“嗯。”

穆裳∶“他和我說，他已經沒機會走出去了，但我還年輕，路還很長……”

林幼∶“……嗯。”

穆裳∶“他讓我把那支一直綁在他胸口上的藥劑喝了，他和我說……活著，最重要。”

林幼∶“……在紅霧裡確實如此。”

穆裳突然停下腳步，原地哽咽起來。

她的眼眶很紅，但眼淚始終沒有落淚。回憶了這麼久，是個正常人都會不可避免的陷進情緒裡。

林幼理解這一點，所以沒說什麼，跟著站在原地沒再往前走，並且又放緩了些聲音，說道∶“五百米內依然沒有活物，你可以放心繼續說。”

殘月之下，穆裳恍若回到了那天，回到了那塊壓著老特警血淋淋身體的石塊前……

……

“……把藥劑喝了……活著……最重要……”

“我……我不喝！您喝啊！您喝！！這個藥劑能讓人變厲害對不對？！能給您那些神奇的能力對不對？！！您喝啊！說不定您的傷就……”

“老頭子我最清楚自己的狀況……”

老特警嘔出一口血，臨死前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就和當年在學校後山裡第一次攔下穆裳時的笑一樣∶“這份來之不易的藥劑……給我……屬實浪費……”

“老先生您撐住啊！您撐住！！我去找人……”

“沒用的……丫頭……找來的人……也是殺我們的人……你快喝吧……我總歸是要看著你喝下……才能安心……”

穆裳最終還是喝下了藥劑。

她滾燙的眼淚和著藥劑一起進了嘴，不知為何喉嚨只有火辣辣的燙和疼。

看她終於喝了，老特警這才滿意的說道∶“就是要這樣啊……丫頭……你不是還有家人要照顧嗎……這樣才能照顧好家人啊……”

“老先生……”

“哈哈哈……老頭子我啊……最擔心就是照顧不好家人了……還年輕的時候女兒給人拐走了……婆子在找女兒的時候給車撞死了……兒子爭氣……和我一樣當特警……結果……出任務死了……”

這是老特警還未參與紅霧實驗時候的事，穆裳聽過很多次了，這一次她更是哭著回道∶“我知道、我知道的……老先生……求您別再想那些難過的事了……”

老特警卻又笑了，這一次的笑更加慈祥，說話也有力了些，迴光返照。

“我的戰友也是我的家人喲……可惜當年死得死殘得殘……最後就剩老頭子我一個人咯，哈哈哈……你這丫頭我最懂……固執得很，心又軟……但是丫頭……有些事啊……不是人的意志可以改變的……”

“您別說了！！我求您別說了！！！”

“我調查過你的事……丫頭……一開始我真以為你去後山搞事情……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你爸……丫頭，記住，天災人禍的死亡不是人能改變的，所以，不要為我難過……”

老特警最後說：

“我只是和你爸一樣，提前去和家人朋友……團聚了而已……”

……

後來，穆裳在廢墟中覺醒了風異能。

但是，紅霧玩家趕了過來，爆炸導致的坍塌讓很多紅霧管理者掉下來，此時，每個紅霧玩家手上都沾滿了鮮血。

初獲異能的異能者對異能的運用會有多爛只有初獲異能者本人知道。

穆裳明白她護不住老特警的屍體，便只能讓更多的石塊壓上屍體，以保老特警最後起碼是全屍，不會被紅霧玩家肢解。

她帶著老特警留給她的東西，在紅霧實驗艙廢墟內橫衝直撞、四處躲藏。

在她終於明白如何駕馭最基礎的風的時候，她也找到了離開實驗艙廢墟的路。

外面博士陣營的人已經離開很久了，她便回到N市自己的別墅裡，修整了好一段時間。

最終，在紅霧來臨之際，在霧氣徹底遮蓋眼前的路之前，她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A市尋找家人匯合的道路。

她想明白了，老特警說的對。

她還有家人要照顧，她的媽媽、弟弟。

但其實如果可以，她也很想照顧老特警。

她很想再見一次老特警，就像她很想再見一次她因為醫鬧死去的父親一樣。

這種思念是同個量級的，都會讓人難過、讓人心塞。

幸而她的思念終究貫穿了這片紅霧，從N市開始，去往A市，又回到N市，最終落回這片實驗艙廢墟上。

“到了。”穆裳停下了腳步，低著頭，看不出是什麼情緒∶“這下面果然和記憶中一樣大，就算變成廢墟也要走很久……沒記錯的話，就是這兒了。”

這是一處盡頭，石塊摞成牆高堆在一起，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死路一條，只有穆裳知道，這些石塊底下埋有一具無名屍骨。

“介意我用異能嗎？”她突然對林幼問道∶“我想用風搬開這些石頭，只用風。我想告訴他我回來了，我有在好好活著，還把他給我的異能學得很好……這需要很大勇氣，我們一路聊過來……我想，我現在有那些勇氣了。”

林幼∶“當然不介意。”

穆裳∶“好。”

風與亂石的舞動開始了。

似一場哀歌又似一場久別重逢的樂曲，吹送著離人的不捨與哀傷。

林幼開啟周身空氣屏障，於是這附近一百米內被風吹的什麼東西都不剩。

大的小的石塊被狂風一層層掀下，在掀到最後一層的時候，狂風止，亂石落，空氣屏障收。

林幼突然聽到空氣中傳出細微聲響。

與此同時，穆裳已將老特警當年給她那把槍拿了出來，放到了最後一層石塊上，準備開始她的埋葬。

穆裳：“老先生，我回來了……”

啵啵啵——

林幼：“穆裳！小心！這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