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裳從坑裡跳下來的時候,再次感覺自己記憶錯亂了,這個坑底下竟然這麼小,而且還長滿了青草……

是的,青草。

這真的是太奇怪了。

林幼一眼就窺出了怪之根源:“這草的成分非常需要查查,我懷疑那些進化者就是因為這些草聚集在這裡的。”

她用腳扒拉開草堆,果不其然,看見了草堆底下的……玻璃。

玻璃長草?

還長出了一塊異常茂盛的草地?

“是該查查。”穆裳也挺好奇的:“我當年可沒聽說有科室在研究這個……”

雖然相當奇怪,但她們還是暫時離開了這塊長草的玻璃,因為她們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裡。

她們準備等等原路返回,然後直接把整塊長草玻璃搬回別墅地下實驗室研究。

她們俯下身子爬進面前唯一一條路,一個洞坑裡。

坑洞又矮又窄,無法雙人並排爬,只能前後爬,最終穆裳彎腰爬在前,林幼跟在後,因為穆裳帶路。

可是這麼一來就更奇怪了,這一帶都是土坑一樣的通道,那塊長草的玻璃是從哪裡來的呢……

“林幼,介意我和你說點心裡話嗎?”

“怎麼了?”

“這幾天我一直沒人說,憋心裡堵得慌。”

穆裳的表情在暗淡的坑道里非常不明顯,她還爬在林幼前面,林幼就更看不清她的臉了:“我不好和我弟說,因為……我媽已經死了。”

“我怕我弟想起我媽死那時候的痛苦,所以我不敢和他說,但是,我又覺得,這是我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人,所以,我想和你說。”

“嗯。”林幼小聲提醒了一句:“不要懷念死者。”

“這不是懷念。”穆裳的語氣很堅定:“我答應過你不懷念死者我就會做到,林幼,這是告別……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我不太懂。”

“我也感覺你不懂。”

“但只要不是懷念死者就行。”林幼挽了挽頭髮,她開了空氣屏障避免自己接觸到骯髒的土,她給穆裳也開了:“你說吧,我不理解,但我聽著。”

“好……”

灰暗的坑道偶有塵土揚起,鼻尖滿是土地的腥臭味,並不是很美好的回憶,就在這樣的場景下展開。

對於穆裳,林幼已經瞭解不少。

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女特警,實際上是紅霧藥水體系的研究員,幼年喪父成年喪母,現在與弟弟相依為命。

林幼覺得,穆裳性格特點很明顯,成長曆程較她來說不算複雜。

但在聆聽穆裳心聲的時候,她還是偶有觸動。

因為這是她無法經歷的事。

這是夏媽媽口中的,普通人的故事。

……

穆裳出生在一箇中醫世家。

家父從事醫生行業數十年,為人廉潔奉公、救死扶傷、謙卑好學,是街坊鄰里及科院內略有名氣的醫者。

宗內講究醫德世代相傳,因此穆裳從小就被抓在祖屋的小宅子裡學習,和各種或自養或採買的草藥一同燻出了草藥味,這是她的童年。

父親對她很嚴厲,在學習上,她總摸魚逗貓玩水,然後捱打。

“裳裳,又走神了是不是?看來你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讓爸爸來隨便考考你?”

“啊……爸爸你都知道裳裳走神了,裳裳怎麼可能準備好呀……”

“那你就是在找打哦。”

“沒有,我只是想去找弟弟玩……”

現在的穆裳,還記得當年父親臉上那慈祥的笑容∶“你媽媽在哄弟弟睡覺,你別過去搗亂哦。裳裳,你聽爸爸說,學習上的事,就算今天不考,明天你也躲不掉的。”

父女間的學習博弈,最終都以父親的勝利收場。

午後的陽光下,父親會教她很多知識,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

如此歲月靜好,時光便淌得很快。

在古靈精怪的童年過渡到稚氣初成的青少年時,一切的變故發生了——那場車禍。

那是一場醫鬧造成的車禍。

死的人只有醫生一個。

穆裳收到訊息的時候,剛從高考的考場走出來,這本來應該是解放人生的最後一場考試,可她一下感覺,天都塌了。

她著急的往事故現場狂奔,卻只看到了滿身是血的父親,還有仍在罵罵咧咧但被警察帶走的病人家屬。

“如果不是你治不好我兒子我兒子怎麼會去亂用偏方死啊?!”病人家屬的每一句胡攪蠻纏,現在都還被穆裳記在心中∶“就是因為你治不好他他才死的!所以你死了下去陪他吧!!我就他媽這麼一個兒子!!你死了活該!!!”

這麼鬧,還不夠。

這麼一通反殺人和唾罵醫者還不夠。

在那個最歹毒的病人家屬母親被留在派出所之後,他們家族裡的人還找到了穆裳家的祖宅,進到了她幼時居住的小宅子裡繼續鬧。

“虧是什麼中醫世家!都是一群草菅人命的東西!”

“你們也有兒子啊!你應該能明白我姑死了兒子有多痛苦吧!”

“籤諒解書!!不然我姑要是判刑指定沒你們家好果子吃!!!”

這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人,殺人反報警,做賊反抓賊。

索性真理存在,法律公平,穆裳家和街坊鄰里一起報案,向警察申請到了保護。

很快,案件辦理,法院開庭。

害人者,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死刑緩期一年。

這一年,穆裳填報高考志願,穆家全家從祖宅徹底搬走,搬進了一個叫做未來公寓的地方。

也是這個時候開始,穆裳的心裡多了一個理想。

“媽,我想考警校。”

那就是當警察。

但一箇中醫世家裡走出來一個警察,未免太過荒唐。

穆媽一開始並不是很支援∶“當警察是好,可是裳裳,我們家除了你以外,就沒人能繼承他的衣缽了……”

但後來也想開了∶“不過,媽不是束縛你的意思,如果你很想做的話就去做吧,裳裳,只要你健康就好……”

最終,穆裳還是考到了已故去父親的母校,一所著名的中醫藥大學。

她最終決定繼承父親的衣缽。

只是從今往後,那個會陪她一起學習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的父親,不會再出現了。

……

“等一下。”

故事進行到這裡,林幼打斷了她,問道∶“你說的起碼想埋葬一下的人,應該不是你親生父親吧?”

穆裳一臉疑惑∶“當然不是,你怎麼會有這種問題?”

林幼∶“因為你說了很多關於他的事……”

穆裳頓了頓∶“不是,我親爸很早以前就死了。死了很久了。”

“嗯……”林幼往前跟緊了些:“說起來,穆裳,如果我是你的話,當年那些鬧事的人……一個都活不了,特別是那個始作俑者。”

穆裳無奈的笑了下∶“林幼,我那時可是法治社會,你想怎麼做?如果用法律以外的東西制裁這種人,不就變成和這種人一樣的人了嗎?”

這也是她想當警察的原因。

並不完全是她在這件事情上意識到的司法公正強大。

還有她頓悟的一點∶比起救死扶傷那些她不知道是否善良的人,她更想擁有正義的武器,去拯救那些真正該拯救的人。

她所認可的正義之道發生了些許改變。

而這一次,是第一次改變。

林幼卻答道∶“我想殺死他們。”

她的聲音有些沉∶“並且,我也會那麼做,因為我沒經歷過法治社會,我只經歷過紅霧社會。”

穆裳的身影停了下來。

林幼繼續說道∶“因為我沒太經歷過你所說的社會,所以我無法對你說的事感同身受。不過,就像我剛剛說的……你繼續說吧,我在聽。”

她雖然不理解,但穆裳竟然選擇主動分享,那就是很想說。

那麼她就盡力去理解。

畢竟現在她也沒什麼好做的了。

穆裳突然覺得林幼沒那麼氣人了,至少在這一次,對待她的情感方面。

她繼續向前爬去,帶著林幼,進入一段更加不美好的回憶裡……

……

進到了大學校園裡的穆裳不再和童年與青少年時一樣活潑,變得有些沉默寡言,喜歡一個人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一個人做很多很多事。

她愛上了鍛鍊,每天早起到學校後山跑很多很多圈、報學校的健身選修課、辦一張附近游泳體育館的卡,各種鍛鍊身體的方法她都在研究。

她未來要當一個大醫師,研究藥理。

她也想當個冒牌小警察,正確公平的捍衛自己的正義。

在這所大學裡,像她這樣自律自強的學生其實不少,但像她這樣自律自強又孤獨一人的學生,就她一個。

這樣的她,被後山的保安小老頭盯上了。

“丫頭,今天又一個人來跑啊?”

“是啊,打擾到您了嗎?不好意思啊……”

“沒沒沒,我也剛值完夜班剛起床呢。”老頭笑眯眯的盯著她,開口就是一句玩笑話∶“你老一個人往後山跑,不會是在裡面搗鼓什麼壞東西吧?”

“當然不是!我只是繞著後山跑鍛鍊身體而已……”

“哦?鍛鍊?這所嚴格的醫藥學校少見愛鍛鍊的小丫頭哦?”

“……我想當警察。”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就想變得更強而已。如果您沒事的話就回亭子裡休息吧,不用陪我一起跑了,您這個身子骨會很累的……”

“好好好。”老頭還真停了下來,並且往保安亭走會去。

他邊走邊回過頭繼續看著穆裳,笑眯眯的慈祥笑容讓穆裳莫名想到了她的生父∶

“那你一個人要加油啊,丫頭,這山路可不好跑!老傢伙我今天身子骨確實不太舒朗,過段時間再找機會陪你一起溜溜。真是個有意思的丫頭……”

真是個奇怪的爺爺。

穆裳這麼想著,便繼續每天枯燥又充實的大學生活。

她完全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這個保安小老頭,慈祥的老爺爺,真的換了身制服來和她一起跑步了。

“丫頭我升官了哦!”他笑眯眯的問∶“你之前是不是說你想當警察?看到我這身制服了沒?帥吧?哈哈哈!老頭子我之前可是特警呢!”

穆裳完全不敢相信∶“特警?!”

“對啊。”

“特警怎麼會來當保安守一個學校的破爛後山?!”

“哎呀,你管這麼多幹嘛?老頭子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特警!老特警!我要和你一起跑!好好監督你別在後山瞎倒騰什麼東西!”

“我都說了我沒有瞎倒騰!我就是跑步鍛鍊而已!”

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穆裳的大學生活中就被老特警蠻橫的介入,然後逐漸的溫情融入吧。

這所大學離未來公寓很遠,離家很遠,在學校的一人時光裡穆裳其實很孤單,但老特警這麼橫插一腳,雖然很不情願,但穆裳確實沒那麼孤單了。

從大一到大四,他們的關係逐漸緊密起來。

到後來要畢業的時候,雖然穆裳提前想到過老特警身份不簡單,但沒想到,他的身份這麼不簡單。

“丫頭,知道什麼叫臥底嗎?看過碟中諜嗎?”

“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你想當警察嗎?我看你快要畢業了,得決定以後的工作了吧?”老特警笑眯眯的遞給她一張黑色卡片,上面鍍了金,說道∶“老頭子我這裡有份工作,你要不要去面試看看?說不定能一次性滿足你的醫師職業和警察夢哦。”

沒錯,這張卡片,是參加紅霧實驗資料分析面試會的邀請函。

持此卡片前往面試會者,被視為獲得了,權威下設的臥底組織裡,臥底於紅霧實驗的高階臥底手中的內推資格。

內推的意思就是暗箱操作,也就是說,穆裳如果去,那麼面試必過。

她就這樣成為了一名紅霧實驗藥水體系的研究員。

在正式入職之前,老特警找到她,告訴了將內推名額給她的原因∶

“丫頭,堅持你相信的正義,這樣你才能把握好這份工作,從入職的那一刻,到……離開。”

入職對應的詞應該是離職,但老特警沒用,他用的詞是離開。

那時的穆裳還沒有明白老特警的深意。

紅霧實驗就是個流沙,一經接觸就會被吸進去,越陷越深,無法自控。

而在紅霧遊戲裡,不管你的身份是管理者還是玩家,一經參與,脫身……就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