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繁枝腳下生風地離去,銀珠忍不住小聲訓了花盞一句:“以後這些事情,我都不想知道,你也別再到處打聽了知道嗎?”
花盞低低地應了一句,卻有些委屈,自家姑娘是庶出,有那麼一個厲害的嫡母,還有二姑娘這麼一個跋扈的嫡姐,日子本就不好過,還不知自立自強為自己打算,這可怎生是好呦?
銀珠見花盞悶著不說話,便道:“花盞,你是自小跟我的,到現在還看不明白麼?母親雖然精明,但心地不壞,對姨娘除了罵上兩句,也沒怎麼磋磨,對我更不曾動過壞心,還有二姐姐,她雖然脾氣大一些,可也處處護著我,我們這樣很好,你可千萬別再多生事端了。”
花盞就有些不服,道:“姑娘,您就是太好性了,太太對您那就是不聞不問,二姑娘……待您也沒多麼好,您何必這麼維護她們?”
這回銀珠卻正了神色,道:“花盞,我不許你以後再非議母親和二姐,你記住了嗎?否則,咱們主僕的緣分,就到頭了!”
花盞不料自家姑娘忽然說出這麼重的話,愣了愣後,才有些害怕地道:“姑娘,花盞知道錯了,花盞以後再不到處打聽了,請姑娘別攆我走!我捨得不姑娘……”
銀珠點點頭,忙朝著她“噓”了一聲,道:“你快別哭了,這裡可是凌波軒。”
花盞果然就不哭了,只是聲音憋住了,眼中的淚花一時還沒憋回去,看著就有些可憐,銀珠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笑道:“好了好了,剛才是我錯了,不該說那麼重的話。不過,我說的你也得記住,咱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母親不聞不問,就少很多是非,二姐姐那裡,多順著她也沒什麼不好,咱們就這麼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我就很知足了,那些蜚短流長聽多了,難免勾些不該有的心思,不是好事情。所以我才不叫你多打聽,你這回可明白了?”
花盞點了點頭,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不過不管怎麼想,她都不敢再不聽姑娘的話了,否則,若姑娘真的不要她,她可怎麼辦呢?
繁枝懷著滿腔興奮打聽了一圈,心中隱隱的擔心成了真,原來老太太只給了大姑娘,至於自家姑娘,自然是沒戲。
唉,她嘆了一口氣,若姑娘知道了,估計會很不開心吧。
事實證明,金珠不僅不開心,而且是十分不開心。
之前府裡送走了幾個人,金珠知道,其中一個便是母親身邊得用的趙大忠家的,那時程思菡上門“安慰”她,就說了幾句意味不明的話,她雖然生氣,可想著大姐姐受傷那日對她傾囊相贈的“面板保養術”,她還是穩了下來。
可這回是怎麼回事?
同樣都是葉府的嫡出孫女,為什麼祖母給了大姐姐莊子,卻沒有給自己?
要知道,她和大姐姐同歲,今年都十三了,若祖母能給大姐姐,就該也給了自己。
金珠煩躁地在遊廊上走來走去,一旁的繁枝忙勸著:“姑娘,這裡風大,還是回去吧,免得吹了風倒不好了。”
“怕什麼!我又不是紙做的人,吹一吹風還能吹死我不成?”
繁枝也知道自家姑娘心情不好,畢竟同樣是親孫女,都不得寵倒也罷了,如今一個得起寵來,其餘的可不就心裡不平衡了嗎?
繁枝很明白姑娘的心思,便勸道:“姑娘別生氣,老太太定然也是想著大姑娘之前受了傷,又受邱媽媽的刁難,所以多加看顧一些,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金珠卻氣道:“你就知道哄我,大姐姐的傷早好了,至於刁難,哼,昨日還不知到底是誰刁難了誰呢!”
繁枝嘆了一口氣,卻不敢再勸了,自家姑娘性子倔,又易衝動,她再多說,只怕適得其反,倒叫姑娘氣性更大了。
又待了一會兒,繁枝見姑娘尤自嘟著嘴巴,只得道:“姑娘,下一堂課要開了,咱們該回了,要不然先生可要生氣了。”
金珠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回了凌波軒,可是,心中的火氣卻並沒有熄滅,只想著放學後就要去找大姐姐,非得弄清楚不可。
寶珠接過了母親的陪嫁莊子,花了大半個時辰熟悉了一下莊務和人事,之後便丟開手,反正這個名為桃林莊的莊子就在京郊,等到風和景明,草木回春,倒是可以做個踏青遊玩之所,等到那時再去細看也不遲。
更叫寶珠欣喜的是,白塔庵的人忽來送信,說靜虛師太已經進了秦府,該說的都說了。
寶珠欣喜之餘,便提筆給秦若菲寫了一封信——若秦老太太聽信靜虛師太的話,對秦若菲禁足一個月,那秦若菲一定會在回信中對自己大吐苦水的。
等到寶珠叫人將書信送出去,瑞豐齋那邊又來了訊息,席掌櫃說已經打聽到了絲布的貨源,他準備親自南下一趟,挑選上好絲布運回京都,請寶珠明日到瑞豐齋一敘。
寶珠想了想,卻只回了一封信,叫席掌櫃做好了安排只管去,她就不去鋪子裡了。
畢竟昨日才因為出門的事同邱媽媽起了干戈,她還是稍微老實一點,等等看祖母對邱媽媽是如何處置再說。
兩封信寫完,寶珠暫無事做,看外頭日光和暖,她便叫了丫鬟們,到園子裡賞花去。
葉家乃秦晉鉅富,葉府這宅子外頭看著不起眼,內裡卻有乾坤,尤其是後頭的小花園——也沒有什麼婉約響亮的名字,就是一個無名園,卻亭臺樓閣盡有,奇珍異石俱全,頗有意趣。
沁芳亭下牡丹園,名品羅列,什麼姚黃魏紫洛陽錦,樣樣都有十多株,開花時更是爭奇鬥豔,美不勝收。
只可惜現在才三月初,一叢叢茂盛的牡丹只頂著花苞,沒甚好賞的,倒是園子湖邊栽的幾株杏樹,繁花盛開,片片粉白,蜂纏蝶繞,十分喜人。
寶珠坐在沁芳亭中,忽然起了興致,便叫梅香回去抱琴。
寶珠會琴,因為閨學裡教這個,前世她就學的很好。
且因為心儀秦之渙,寶珠對詩書琴棋都十分上心,原是為了能和以文才著稱的秦之渙琴瑟和鳴,只可惜,綵衣做給了瞎子看,前世寶珠的書法、琴藝、棋力,從沒得到過秦之渙的一句稱讚,刁.氏更曾鄙夷地說,本是商賈女,何必惺惺作態……
所以,寶珠將這些技藝埋在心裡,只一心一意打理秦家的家務,這般委曲求全,最後還是落得個下堂的結局。
這世間之事,大概靠委屈自己得來的,都不會長久,那所謂的稱心如意,也不過是一時的假象,經不住歲月的考驗罷。
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對寶珠來說都不重要了,如今只需盡力施為,不負時光,方對得起上蒼眷顧。
寶珠坐在琴案之上,望著熟悉又陌生的烏木七絃琴,起手輕攏,奏了一曲《流水》。
先時還有些生疏,但越撫越入神。
園子裡只聞琴聲淙淙,一忽兒如行雲流水,一忽兒又好似山澗歡泉,輕鳴淺唱間,忽然好似風急浪湧之音,騰沸澎湃,有時又似蛟龍怒吼之象,動人心魄。
及至最後,音勢大減,流水之聲復起,好似輕舟已過萬重山,風平浪靜,海闊天高。
一曲撫完,只聽清脆的掌聲響起。
杏樹林中轉出了一位青衣女子,提一個裝了花瓣的竹籃,向沁芳亭中走來。
寶珠連忙站起身,等那女子走進,行了一禮,道:“見過薄先生。”
這位薄先生便是葉家閨學的夫子兼山長,也是寶珠這一手琴藝的傳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