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少女嬌美靈動，一雙眼睛水靈靈又亮堂堂，怎麼看怎麼乖巧，這樣的可人兒，怎能是沒教養的呢？
葉老太太神色一冷，府裡該整頓整頓了。
再看寶珠，她便放柔了聲音道：“起來吧，地上涼。”
寶珠卻沒起：“祖母為我操了那麼多心，雖說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孫女，可是若沒您護著，孫女哪能有如今呢？孫女跪一跪祖母又怎麼了？”
寶珠這話說的並不多麼動情，然而葉老太太聽在耳中，心中一酸，卻有些觸動。
“祖母，孫女這一跪，是給您賠罪的。今日邱媽媽在雪翠軒發作我的丫頭，我沒依著她。按理說邱媽媽年紀大了，又是祖母跟前的老人，提點孫女幾句都是應該的。可是她不該大張旗鼓地在我面前教訓我的丫頭，我現在大了，也是要臉的，即便丫頭們有錯，邱媽媽也該等一等，提點了我，我再去罰她們不遲……但再怎麼說，孫女也有不對，請祖母責罰。”
葉老太太聽完，卻笑道：“這麼點事，值得什麼？還不快起來。”
寶珠這才起身，葉老太太又揚聲道：“吉祥，叫袁媽媽來。”
咦，不是該帶邱媽媽來嗎？寶珠微訝，看不懂老太太要做什麼。
等袁媽媽進來，寶珠才知曉，自己是因禍得福了。
葉老太太指著袁媽媽手上的地契，道：“這是你母親當初的陪嫁，莊子不大，原來是一片山林和坡地，後來我見山下的地不錯，用歷年的出息又添置了五百畝，只做一個莊子，本想等你……大了以後再給你，既然你現在缺銀子，便先給了你吧，這樣不算逾矩，你手裡也可多些零花了，到時候愛添多少香油錢都不成問題。”
寶珠實沒想到老太太會這般疼她，今日之事非但不怪，還體貼地給她莊子，解她燃眉之急，一時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葉老太太卻有點不悅，道：“這麼點東西，就激動成這樣了？咱們葉家的姑娘可不興眼皮子淺，你以後的好東西還多的是，這一點實在值不當什麼。”
寶珠笑著搖頭，撒嬌道：“孫女可不是為著那莊子，孫女是為著祖母的拳拳之意。”
老太太怔了一下，頓覺欣慰。
她操勞半生，幾十年心血全獻給了葉氏，府裡府外都要抓，難免精力不夠，致使忽視了孩子們，可沒想到一向任性偏激的大丫頭也能這般體諒，付出的心意被感受被感激，老太太只覺此生不虛，一切值得。
一時氣氛寧和，寶珠又賴了半晌，才在來人回事時出了壽寧堂。
祖孫二人其樂融融，不樂的就是其他人了。
“真的？外祖母一點沒罰她？”程思菡身穿雨過天青玫瑰紋亮緞對襟褙子，坐在凌波軒旁的遊廊上，蹙著眉問道。
凌波軒便是葉家閨學所在地，位於葉府園子的西北角上，如今正是午間例休的時間。
丫鬟紫鳶見自家姑娘面色不善，卻不敢隱瞞，點頭道：“是，聽說大姑娘在老太太那裡待了老半天，還陪著老太太吃了午飯，才回去的。”
程思菡俏麗的臉上隱現霜色，隱在袖中的雙手更是使勁擰著手中的帕子，好一會兒才道：“都說了什麼？”
紫鳶小心翼翼地道：“吉雲當時也不在屋內，只隱約聽見說什麼‘顧繡’，大姑娘還送了老太太一幅繡品，說是要裝裱了掛到老太太的小佛堂裡去。對了，老太太還把先大太太的陪嫁莊子給了大姑娘……”
“什麼？”程思菡眸中一冷，絞帕子的手更加用力，只是還未多問，忽聽遊廊另一邊傳來一個響亮的笑聲，道：“繁枝，你看吧，我就說這裡可以坐坐，你非騙我說只有鬼鬼祟祟的人才在這裡。”
程思菡抬頭一看，只見穿著一身玫瑰紫二色金刻絲及膝窄袖褙子的葉金珠帶著丫鬟，正站在遊廊一頭挑釁地望著這邊。
程思菡微一低頭，眼淚便下來了。
她是真傷心。
外祖母開始寵愛葉寶珠了，她犯了那樣大的錯，連邱媽媽都欺負，外祖母竟然什麼都沒說，還同她一起吃飯，如今，又來了一個處處找茬的葉金珠，程思菡真覺得自己的命苦極了……
為什麼自己這麼倒黴？
“真是晦氣！”金珠見程思菡在遊廊另一頭垂淚，登時袖子一甩，便要離去。
程思菡卻道：“二妹妹留步，姐姐……恭喜你了。”
金珠被程思菡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愣，就忘了要走，皺著眉回道：“你說什麼呢！”
程思菡擦了擦眼淚，緩步走了過來，笑道：“姐姐這裡恭喜二妹妹呢。”
“什麼喜？”金珠更加疑惑了，她有好事，自己能不知道？
“二妹妹還不知曉？”程思菡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來，見金珠果是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她忙掩住了小嘴，擺手道：“那許是我聽錯了，二妹妹就當我沒說吧。”
金珠眉頭皺得更緊，翻了個白眼道：“莫名其妙。”說完帶著丫鬟便走了出去。
程思菡看著金珠的背影消失在遊廊外，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哂笑，哼，白瞎了葉府姑娘的好身份，連這麼點事都不知，虧二舅母還掌著中饋。
若是她能有這麼好的條件，府裡什麼事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可惜就因為她姓程，雖得了外祖母的喜愛，在這葉府之中也頗多掣肘，像昨日那葉寶珠，便是外祖母身邊的老奴才，她看不順眼也照樣打得，程思菡腹誹的同時，心中其實很羨慕，這樣的任性妄為，她又怎麼敢用在葉府？
這些年來，為了得到外祖母的寵愛，她處處都要謹言慎行知書達理，甚至剛來時，就連夜裡睡覺，也怕做夢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惹了外祖母厭煩，再把自己送回程家，就這麼每日裡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她終於得了外祖母的青眼，可卻也得罪了舅家這些表姐妹們。
無妨，程思菡現在也想開了，得罪便得罪吧，反正只要外祖母寵愛自己，她們眼紅嫉恨，又能怎樣？
只是，外祖母會一直這般寵愛自己嗎？
程思菡想著這些日子以來，葉寶珠頻頻被外祖母留下敘話用飯，心中便是一陣煩悶。
憑什麼？
憑什麼她葉寶珠十幾年來對外祖母不親不近，不過是受了一回傷，就能得到外祖母這另眼相待？
她偏不叫她這麼得意！
金珠走出遊廊，心裡還在想著程思菡那似是而非的話，她心裡隱隱感覺到，程思菡說這些並沒有安什麼好心，可是，好奇心害死貓啊！
她知道自己不該深究，卻偏偏想知道。
“繁枝，你去打聽打聽，咱們府裡近來出了什麼事？尤其是關於我的。”金珠甚至想，總不會是她的親事定了吧，她可還未及笄呢。
繁枝應了一聲，還沒去打聽，就有人送了訊息來。
是銀珠身邊的花盞。
花盞也不是主動來送的信兒，當時她正拉著銀珠姑娘躲在一叢花樹後咬耳朵，偏被繁枝看見了，繁枝悄悄地跟上去，就聽見花盞說：“姑娘，我剛剛聽說，老太太給了大姑娘一座莊子……”
繁枝一驚，連忙現身道：“花盞，你從哪裡聽的訊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葉家的姑娘，十五歲及笄之後家裡都會給一座莊子，這本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可問題是如今就算最年長的大姑娘寶珠也才十三歲，距離及笄還有兩年，按說是不該得莊子的。
花盞一見繁枝，頓時有些瑟縮，銀珠便站出來道：“繁枝姐姐，花盞也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的。”
繁枝卻想到了程姑娘方才說的話，程姑娘恭喜自家姑娘呢，莫不是，自家姑娘也有莊子？
這可是件大喜事，不過，她得確認一下再說。
“我知道，多謝四姑娘。”繁枝也不多說，抬腳便走了，倒叫銀珠有些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