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肩負了接待官員、送信、送物等職責,驛卒給他們安排了兩間房:楊純陽一間,江恆作為隨侍跟著張子歸住一間。

驛卒領著他們各自進入房間後,驛長領著幾名驛卒,端著一小盤子東西,分別拜見了他們。等到客套完,驛長和驛卒都走了,江恆掀開盤子上蓋著的布,發現就是幾個小牌子和日常洗漱的用品。牌子分別是通行、用膳、洗浴之用。

江恆放下牌子,在房間裡來回轉。房間一側擺著一個很大的屏風,江恆繞過去,發現後面還有一間小房間,房間內就只擺著一張床榻。江恆躺倒床榻上,喊張子歸。

張子歸也正在觀察房間,房內擺著一個很大的書案,書案後襬了滿滿一牆的書籍,張子歸大略看了看,工、農、士、商、風水、八卦、奇聞怪談等等應有盡有。書案上擺著筆架和鋪開的宣紙,宣紙旁邊還有裁好各種尺寸的畫紙。江恆拉開椅子,坐在書案前,剛把毛筆沾好墨,就聽到江恆喊他。

張子歸放下筆,起身走到屏風後,看到隔出的這麼一小間只放的下床榻的隔間,也驚訝了一下。

江恆橫躺在床榻上,兩隻手臂撐在身後,斜撐著上身,眯著眼睛咧嘴笑著衝張子歸說道:“三哥,你過來躺一下。這地方好啊,往這兒一趟,光線也暗,超有睡覺的氛圍,美死了~”

張子歸也學著江恆的樣子橫躺到床榻上,躺下去後只覺光線被屏風遮的正好。白日凌冽的白光,經過屏風的遮擋,成了柔和的泛黃的光源,讓人十分的舒適。

江恆用腦袋碰了一下張子歸,說道:“三哥,你說這麼好的主意,這麼棒的設計,咱們那裡怎麼就沒有呢?每次午休都要痛苦死了,睡不著硬睡。要是有這設計,怕是午休睡得比夜間還香。”

張子歸看向江恆:“你哪回午休睡得不香?”

江恆嘿嘿一樂:“那是三哥哥你陪著我,你不在我都睡不著!真的,晚間我也睡不著!”

張子歸聽江恆這麼說,雖然心知是哄自己開心,心中還是泛起一股暖意。幼時還可以說是把江恆當小夥伴似的一起成長,但等張子歸長到十來歲時,心態就變了。五六歲的小兒尚且可以把兩三歲幼兒當夥伴,十來歲的兒童卻很難把五六歲的小兒當夥伴。張子歸有種是自己把江恆養大的錯覺,江恆的吃穿住行都是自己一手打理,也肩負著對江恆的教育(畢竟江恆只聽他的話),除了花費的銀錢不是自己的,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外,活脫脫就是自己的孩子。甚至於張子歸覺得,日後他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像養江恆這樣用心。就連盼子成龍的老父親心態也是一樣有,自己成了名義上的副將軍,第一個念頭,也是想把江恆護在羽翼下,給他更好的生活。

見張子歸瞅著自己也不吭聲,江恆以為是張子歸不信,立刻豎起三根手指起誓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要是有一日沒想你,天打五雷轟!”

張子歸坐起身,輕拍了下江恆腦袋:“不要亂髮誓,當心成讖。”說完,站起身繞出屏風,走回書案前坐下,提起筆寫字。

江恆也跟著起身從屏風後繞出來,見張子歸要寫字,打了個招呼說去隔壁看看,邁步出了房間。

楊純陽的房間在他們隔壁,江恆敲敲門,小聲問道:“楊兄可歇了?”

房門從裡面開啟,等江恆進去後,楊純陽關上門,重新落好門栓。江恆一邊打量楊純陽的房間,一邊隨口說道:“至於嗎?又不是在前線。”

楊純陽的房間格局跟他們的一模一樣,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就是盤子上蓋著的布不一樣。江恆走到跟前,指指盤子,問道:“我能開啟看看嗎?”

楊純陽站在書架前,把書從書架上拿下來,書案上已經摞起一座小書山。聞言斜睨一眼,開口道:“你隨便,想幹什麼無需問我,自便就是。”

江恆把布掀開,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盤子裡就一個紫色小牌子,日常洗漱的用品也是紫色,除此之外,還放著一個銀元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紫色是最貴的顏色,同樣的布匹,紫色價格比其他顏色高十餘倍。本來都是朋友,不應該比對這些,但是江恆心裡就是生出一股不滿,憑什麼堂堂副將軍的待遇比質子的低?

楊純陽一邊往下搬書,一邊注意著江恆,見他面色不對,問道:“怎麼?可有不妥?”

江恆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楊純陽,挪了下身子,漏出盤子上的物什。楊純陽瞟了一眼,問道:“跟張兄的不同?”

江恆抿著嘴重重點頭。

楊純陽手上不停,嗤笑一聲,說道:“張兄雖是副將軍,陛下卻沒有給他實權。我雖是質子,你們陛下卻給我封了刑部尚書。一個沒有實權的副將軍和一個正二品刑部尚書,待遇有所不同不是很正常嗎?自古以來捧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這有何可不平的?”

江恆面色越發不好,半響才道:“為何三哥沒有實權?”

楊純陽心裡嘆息一聲,走過來,拉過椅子坐到江恆面前,叉開著腿,手肘撐著桌子,說道:“君心難測。”見江恆一臉憤憤,又說道:“如果我是陛下,也不會給他實權。”

江恆瞅著他,眼睛忽然瞪大。

楊純陽拉江恆坐下:“你們陛下正值壯年,身體健康精神奕奕,皇子卻都日漸成人。想要在皇位上坐得穩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權勢都握在自己手中。三皇子代御駕親征,難免不讓人猜測是不是動了立太子的心。有心人自會上趕著巴結三皇子,權貴也會對三皇子示好。欽賜官職的權利只有皇帝能行使,三皇子封官更像是對皇帝的示威,你們陛下沒有追究,已經是網開一面,如果真如三皇子所願,給了張子歸實權,怕是很快就要改朝換代了。”

一番話說得江恆後背冷汗直冒,本來高高興興的事兒,經楊純陽這麼一講,好似處處都暗藏著殺機。江恆囁嚅著問道:“陛下萬一想……那啥三皇子,那我三哥會不會跟著受牽連?”

楊純陽拿過水壺,倒了兩杯水,自己端起一杯喝著溫度正好,放下杯子,又把另一杯水給江恆遞過去。等江恆接過杯子,嚥下水才接著說道:“大金朝活著的皇子就這一個,你們陛下不會輕易動他。”

“萬一呢?”江恆心中忐忑。

楊純陽羨慕江恆對張子歸的感情,這些事情還未發生,也未必就能走到這種局面,他卻憂心忡忡。而自己從被俘虜算起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月過去了,聖元國怕是隻有高興的人,找不出一個為他擔憂的人了吧?想到此,心中沉悶,也不想跟江恆過多的談這個話題,說道:“首先不說日後會不會有其他能活下來的皇子,萬一真到了那一步,張子歸作為三皇子親提上來的親信,跟三皇子脫不開關係。成,則有從龍之功。敗,則……”楊純陽沒往下繼續說,只是衝江恆挑挑眉,端起水杯一飲而盡,其中意味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