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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天氣還是差。

林嶼裹好圍巾,面色沉鬱。

紅色圍巾剛一出了大門便被紙片大小的雪花染成了紅白相間,他看的鬧心,眼一翻就要扯掉。

身後及時壓過來一隻溫暖寬大的手掌。

男人無奈低沉的聲音傳來,含著笑:“天冷。”

“不冷。”

林嶼拐了拐手腕,硬是要把圍巾解了。

身後響起一聲輕嘆,眼前驀地打下一片陰影,鳳眸漆黑深邃的男人站到了他眼前,氣場一如既往的強大雍容,此時卻溫柔的俯下身,認真的拍著他圍巾上扎眼的白。

細微的力道順著脖子麻到了後背。

林嶼半邊身子都快癱了,他有點茫然,又有點彆扭,哼了一聲抿唇道:“不是我逼著你拍的啊,不許扣我零花錢啊。”

盛庭拍圍巾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他一眼,鳳眸狹長深邃,隱著些深沉的情緒,片刻後才重新低下頭,不緊不慢的道:“錢不夠花了?”

林嶼乾咳一聲:“還成吧。”

“小嶼,”盛庭似乎笑了一下:“舅舅很有錢。”

林嶼登時嘖一聲,拈酸道:“那必須的,我全副身家還不夠您一個零頭。”

風雪大了起來,他們站在大門門口,黑色賓利遠遠地停在不遠不近的樹下,盡職盡責的當一個背景板。

只要雪不停,紅圍巾也乾淨不起來。

然而大門門口的兩個人像是不知道一樣,一個站得筆直仰著脖子在說,另一個俯著身安靜的在聽。

“舅舅不缺你那三萬塊錢。”

男人的聲音沉了些許,拍著圍巾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撩起眼皮,淡淡的望著他。

林嶼皺著眉頭,被這雙眼睛看的另一半身子也麻了,連帶著耳垂也泛起了紅。

這老男人長得還挺好看的哈。

隱隱的,他覺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對勁,但還是下意識抖機靈道:“哎嘿,那這錢我不用還了?”

好舅舅。

為你筆芯,為你點贊!

盛庭輕笑,眸色深濃卻依舊溫柔:“不行,要還。”

林嶼頓時洩了氣,懨懨道:“那看來你還是不夠有錢。”

“我的錢只有一個人可以不用還,隨便花。”

林嶼來了興趣:“嗯?誰啊?”

盛庭眼裡含著笑意,輕輕地看著面前仍舊一臉懵懂的小狐狸:“我的——”

“舅舅!”

驟然一聲粗啞的大喊打斷了兩人間莫名的氣氛。

林嶼聞聲看去,看見了一身狼狽的衝下車的秦晁。

盛庭同樣看了過去,臉色淡了下來。

只不過眨眼的功夫秦晁便跑到了他們面前,男生頭髮沾著雪,化掉的雪水打溼了鬢角,他看起來格外的激動,眼瞳猩紅的充斥著紅血絲,想掙扎在什麼醒不過來的噩夢中。

這幅模樣太想走火入魔的反社會分子。

林嶼一個側身半擋在了盛庭面前,一臉警惕的盯著秦晁。

這完全出自本能的動作讓前後兩人皆是一怔。

只不過一個本就遍佈血絲的眼眸越發的痛苦,像得了帕金森一般劇烈的顫抖著,另一個則是勾了勾唇,笑的無奈且溫柔。

秦晁怔怔的看著面前明明只有幾步距離,卻遠的好像在了天邊的青年,慘然一笑:“杜、杜玉……一直以來在你身後幫你的人,是我舅舅對嗎……”

“呵,”林嶼冷笑一聲,像保護心愛的玩具一樣,非常霸道且不自知的抱住盛庭的腰:“什麼你舅舅,他是我舅舅!”

秦晁看著這一幕白了臉,像被刺激到了一樣倉促的轉過身,艱澀道:“之前帶杜玉離開……送杜玉去酒店……上下學接送杜玉的……都是、都是舅舅你安排的人嗎?”

盛庭冷淡的俯視他,眼神波瀾不起,平靜的讓人心慌:“是我。”

秦晁開始顫抖,劇烈的顫抖,他蹲下身,瘋狂地抱住腦袋,發出了破碎的、崩潰的尖叫:“啊……啊——”

“舅舅……杜玉是我的啊……他是我的啊……”他嘶吼著:“您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啊……”

盛庭冷漠的看著他發瘋,溫柔的拍拍靠在懷裡的小狐狸的後背,從鼻腔中輕輕發出一個倦怠的、平淡的嗤笑,“——秦晁,小嶼不是你的。”

他的小嶼,從來就不是別人的。

連愛人都認不出來,真是個十足的蠢貨。

“他是我的啊,他一直是我的啊,他愛我啊舅舅,您怎麼能奪走他……你怎麼能奪走他啊……我的杜玉,他是我的啊……”男生抱著頭,瘋狂地、淒厲的大哭。

或許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有了感覺,那個縱容他包容他,無私的愛著他的杜玉確實不再愛他了。

他沒有說謊。

——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潮水般的悲痛淹沒了呼吸和視覺,秦晁跪坐在地上,恍惚間又想到了一年前的那個冬天,雪路旁是賣著烤紅薯的老大爺,他風似得快步走在前面,身後遠遠地傳來杜玉的呼喚——

“阿晁,我買了烤紅薯,我們一起吃吧……”

他走得越發得快,像是要甩掉身後那個粘人的、令人厭惡的討厭鬼。

討厭鬼不依不撓的追了上來,蒼白秀氣的面上含著淺淺的笑意,眼神溫柔的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依舊暖的溫熱的烤紅薯。

“阿晁,很甜的。”

他看著他的眼神熱枕而眷戀,那個沉默卻體貼的杜玉五指有著深深地老繭,就那樣站在漫天的雪色中,笑容淺淺:“我不吃的,阿晁,你吃吧。”

雪落滿了肩頭,好像一瞬間就能白頭。

心臟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赤紅著雙眼,淚水無知無覺的爬滿了臉,努力的在面前的青年臉上尋找那闊別已久的熟悉感。

青年攬著身邊男人的腰,厭惡的瞥過來一眼,像是看見了什麼垃圾一樣皺著眉頭移開了視線。

沒有一絲猶豫。

“杜玉……”他跪坐在雪地中,好像感覺不到冷一樣麻木的問道:“沒有人能那麼快移情別戀……你是不是在氣我,你是在氣我對吧……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這樣……”

林嶼眯了眯眼,惡意的掀起唇,“不會吧秦晁,你不會後悔了吧?”

脖子上的圍巾被捂得嚴實了些。

身邊的男人沒有參與這場戰爭,他垂著眸,神色平淡,細緻的擋住呼嘯的寒風,將紅毛小狐狸溢位來的皮毛塞得嚴實了些。

跪在地上的秦晁僵硬的抬起了頭,他狼狽的就像冬天裡的落水狗,皮毛全被打溼,露出瘦骨嶙峋的身體,睫毛都覆上了寒霜。

林嶼輕笑著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最好不要後悔,光是想一想,我就覺得好惡心。”

男生像是被利刃刺破了心臟,痛苦的扭曲著蜷縮起身子,惶恐無助的看著他,咬著嘴唇流著淚水。

“你為了林進能找人欺辱我,為了林進能屈身和我在一起,為了林進默示周圍的人霸凌我,為了林進掩蓋我的身份和存在,秦晁,做了這麼多噁心透頂的事,你還有什麼臉敢說‘我喜歡的是你’。”

男生像是徹底被凍成了一尊雕塑,面色慘白的毫無血色,只怔怔的、絕望的盯著他,留下了滾燙的淚水。

“你知道……你什麼都知道……”

“是的,”林嶼說:“我知道。”

“秦晁,或許曾經的‘杜玉’真的很愛你,但他愛的只是那個假象,假象被戳破以後,你有什麼資格值得他喜歡?他永遠不會再喜歡你,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

“你真的不要後悔,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請一直走下去。因為不論是他還是我,都覺得你的後悔,噁心的不值一提。”

風雪迷了眼睛,秦晁弓起了腰,痙攣般的痛苦抽泣。

林嶼冷眼看著這一幕,心底十分平靜。

希望秦晁能永遠記得,他弄丟了一個很愛他的人。

他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反悔,卻一意孤行的走在錯誤的道路上。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杜玉也不會再選擇原諒他。

——秦晁永遠無法做回杜玉身邊的那個被寵著的、愛著的男朋友了。

或許從今以後,終其一生,他都再也無法感受到這種灼熱的、不顧一切的愛了。

“舅舅,”他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眉宇間的陰翳未散,有些懨懨道:“我們走吧。”

盛庭牽住他的手,溫柔的捏了捏:“嗯。”

他們平靜的走過跪在地上崩潰嚎哭的男生。

將那撕心裂肺的、悔恨不已的哭聲被拋於腦後。

跪在地上的男生遲緩的抬起了頭,猩紅痛苦的雙眼注視著那道熟悉的、漸漸遠離的身影,在這一刻,他彷彿終於反應過來了什麼。

風聲愈大,隱隱埋葬著一句哽咽的、無助的哭聲——

“杜玉……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了……”

“你能不能……再來看我一眼……”

再來看他一眼啊——

他想吃烤紅薯了。

……真的很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