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李仙珂離開帝京半炷香後。
相府東院一處廂房內,權傾朝野的當朝丞相趙理正與一名黑袍人對向而坐,二人眼前棋局正酣。
看著眼前越發焦灼,隱隱落敗的棋局,趙理微微一笑,讚歎道:“先生的棋力,愈發厲害了。”
略微佔據上風的黑袍人不敢怠慢,恭聲回道:“大人謬讚,您的棋也是不遑多讓啊。”
兩鬢髮白的趙理隨後抬手執起一白子,就要打吃,又緩緩問道:“事情進展的如何?”
房間裡的火燭散發著抹抹光亮,薰香繚繞。
他對坐那位看不清臉龐的黑袍人連忙說道:“大人神算,那皇甫秦城果真出面,要留那逆臣之子的性命,託李仙珂將他帶回帝京。”
聞言,趙理輕蔑一笑,起手落子,一子定乾坤,緩緩開口道:“有人要他死,自然有人想保他活。”
眼見趙理這一子起死回生,一招制敵,黑袍人連忙讚歎,“大人棋力深不可測,當真佩服。”
趙理撫須一笑,“先生倒是說笑了。”
須臾,相府一名下人小心翼翼走來,恭敬地站在門外,朝屋裡稟道:“啟稟相爺,奉天王求見。”
趙理笑意依舊,老友上門,自當以禮相待,“知道了,旁廳迎客。”
聞言,下人拱手退下,“是。”
他緩緩起身,揮手示意,對坐的黑袍人瞭然,當即拱手退下。
奉天王,北堂海渢,先帝趙軒轅的結拜兄弟,數十年前與先帝征戰九州,一統春秋,是夏國中原一統的開國元勳。之後,領命率領奉天軍,坐鎮奉天三州,鎮守北面國門二十年有餘,戰功赫赫,是上夏王朝當之無愧的護國王爺。
相府旁廳茶臺,一名精神抖擻,身著樸素粗布麻衣,體態健壯又略微駝背的花甲老人正隨意坐著,擺弄著手裡的玉石茶杯,兩鬢髮白,有些心不在焉。
須臾,一身錦色衣裘緞雲繡的丞相趙理踏入廳門,向廳房緩緩走來,老遠就看著那功高蓋主的老王爺隨意擺弄著桌上的玉盞玉器。
趙理冷笑一聲,走入廳房後便笑呵呵地道:“怎麼,王爺對我這些個小玩意,很感興趣?”
言語中夾雜著一絲譏諷,可是北堂海渢卻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陰陽怪氣道:“哎呀,你說這玉石哈,被雕琢的倒是蠻順眼的,就是少了點肚量,只能裝這麼點酒,不盡興啊,不盡興。”
趙理自然聽得出來這是指桑罵槐,他緩緩落座,拂袖說道:“玉嘛,總是要舍粕求精的,就像人,終究是要學會取捨的。”
聞言,北堂海渢放下手中的玉杯,皺皺眉頭笑道:“哎呀呀,這趙大人說話是越來越言之有理了啊。”
“理應如此。”
“那不知趙大人,對我管理奉天三州有何見教啊?”
此言一出,空氣中的火藥味愈漸刺鼻。
趙理整理衣襟倒是不慌不忙,隨後抬起手來給奉天王倒茶,笑裡藏刀地道:“世人皆知,這猛虎有了翅膀,其他動物總歸是不放心的。”
意料到這老狐狸的動作,北堂海渢面色有些惱怒道:“大人不只是想砍掉翅膀那麼簡單吧?怕是再等一會,老虎的牙齒都要沒了啊。”
趙理起身左手拉住衣袖,親手將茶送到北堂海渢面前,仍是笑著道:“王爺言重。”
伸手不打笑臉人,北堂海渢隨即拿起那杯玉雪蘭一飲而盡,這老狐狸一肚子壞水,那麼多年來倒是一點沒變。
趙理正襟危坐,饒有興致地問道:“王爺十多年來都未曾踏足中州,近日突然入京,不只是求個世襲罔替那麼簡單吧?”
自古以來,世襲罔替是皇族子弟才有的慣例,而親封的異姓王卻沒有這個資格。
北堂海渢治理奉天三州已是二十年有餘,多年來鎮守北境功不可沒,自然是想要後世子孫來繼承王位,否則就這樣另任他人,多年來的辛苦付之東流,任誰也無法接受如此結局。
空氣中的火藥味略顯濃重。
北堂海渢冷笑一聲,“趙大人這話莫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十年前的事,你倒是還有臉提。
趙理無奈放聲苦笑,這老匹夫說話還是那麼的粗俗。
停頓片刻,沒等趙理回應,他繼續說道:“我北堂海渢是個粗人,我一把年紀了,那麼份家業要留給我兒子,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理應如此。”
言盡於此,趙理拿起玉雪蘭小抿一口,試探道:“不知,那苟活多年的逆臣之子,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北堂海渢嘿嘿一笑,雖然已經收到點水堂傳來的訊息,還是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大人喝醉了不是?哪來的什麼逆臣之子?”
趙理看著老匹夫這副嘴臉,笑道:“就一個盛恭,哪裡至於讓你半路上把浩兒趕回豐州啊?”
老王爺伸出手指,點著面前權傾朝野的丞相就嘿嘿一笑道:“看來還是趙大人手眼通天啊,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
“老匹夫,我們倆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你所意為何,我自是要給了這個面子。那孩子的命我可以不要,你們將他養大一事,我也可以不計較,但你必須助我一臂之力,揪出水下的那個老妖怪,他不死,我們都睡不著。”
聽此一言,北堂海渢神情頓時有些凝重,“你打算怎麼做?”
趙理陰冷一笑,”釣魚嘛,自然要作餌。”
雖然大致猜出這老狐狸葫蘆裡的毒計,北堂海渢故作試探道:“什麼餌?”
趙理皮笑肉不笑,緩緩說道:“那個孩子,就是餌。”
果真如心中所想,北堂海渢不禁惱怒道:“你還真是說得出口,那孩子才不過弱冠之年。”
“為天下計,犧牲在所難免。老匹夫,他早就該死,讓他作餌已是恩賜了。”
“你真是瘋了。”
“你該明白,他的血脈如此,即便我不殺他,皇室也留他不得。”
趙理面不改色,繼續說道:“二十年前的密事,這朝廷之中只有先帝與我,欽天監,還有你知曉,剩下的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談及先帝,北堂海渢略感無奈,不放心道:“此事你有何把握?”
“只要那孩子離開奉天,我便讓武英殿放出訊息,到時惹得江湖動盪,那老妖怪得知他是夏侯孟武的孩子,必定現世,我們就有機會將他留下,除此大患,天下可安,皇室亦是。”
“如果他不出現呢?又該如何?”
“不出現,那就想辦法讓他出現。他對夏侯孟武可是很上心,對這孩子也未嘗不是。”
趙理轉頭鄭重其事道:“放心,那人不出現,我便不會讓這孩子死。”
言盡於此,北堂海渢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現在沒有要答應趙理陰謀的打算,當即就要轉身離去,趙理還是正襟危坐,不發一言。
正要踏出門檻的北堂海渢突然問道:“如今天下都傳你權傾朝野,十年來挾天子以令諸侯,趙理,你會反嗎?”
聞言,趙理臉色並未有任何震驚和惱怒,微微一笑反問道:“你心中以為如何?”
北堂海渢隨即大步踏出,“我只希望你能對得起大哥,對得起你的初心。”
趙理雙眼微眯,心中喃喃道:我做的這些事,對大哥,對皇室,向來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