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中州帝京,武英殿。
氣質絕然,一襲紫色彩繡雨絲錦的李仙珂緩緩走出議事大殿,容貌清秀甜美的她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但見識過她手段的都知道,招惹她,與自斷命數別無二致。
畢竟年紀輕輕便能躋身當世武評的天下第五,還是一個姑娘家,又怎會是那表面上的柔弱之輩。
須臾,在議事大殿之內的魁梧男子邪魅一笑,轉身望著即將踏下階梯的那道高挑身影,聲色正氣地再次提醒道:“別忘了留他一命。”
不怒自威,聲色霸道的魁梧男子,正是武英殿的當代統領,納蘭左攸。
亦是當代武評天下第二。
居身武英殿副統領的李仙珂並未轉身,只是向後擺擺手,聲音甜美道:“我還沒興趣殺他。”
一個二十年前的逆臣遺孤,出生便命帶龍氣?相傳是三百年前大周王朝天子的轉世?還是覆滅上夏王朝的可疑人選?聽起來倒是有趣。
納蘭左攸看著李仙珂漸漸遠去,隨後轉頭朝身後的下屬吩咐道:“宵宵,周動,你們與她一同前去。”
一襲勁裝紅衣,容貌英氣十足的元宵宵有些遲疑,大姐頭親自出手還不行?她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有大姐頭在,我們去有些多餘了吧。”
她旁邊一臉痞氣的周動倒是一臉不屑地道:“老大,就一個毛頭小子,不至於吧。”
納蘭左攸轉身悠悠地雙手負後,瞪了周動一眼,“我聽說那小子脾氣可不好,萬一惹惱了李仙珂,她出手可沒個輕重,我不放心。你們兩個過去看著辦,就算是剩一口氣,也要把人帶回來。”
被稱為‘狂刀’的周動瞬間噤聲,抱拳恭聲道:“是,老大。”
“記住,別帶一個死人回來。”
既然趙理要他死,那我納蘭左攸就偏要他活,最好他能把這天下給攪個天翻地覆。
一炷香後,李仙珂策馬奔向帝京南門就要出城,街道百姓紛紛避讓,一名素樸青衣的男子卻緩緩走到道路當中,抬起手臂攔住她的去路。
李仙珂勒馬而定,看著眼前神色悠然的沉穩男子,疑惑道:“皇甫大人,這是何意?”
來人正是當朝兵部尚書,皇甫秦城,亦是當世武評的天下第三。
皇甫秦城朝她輕輕一笑,緩緩開口道:“來求你一件事。”
“尚書大人莫不是在與我說笑?”
皇甫秦城搖搖頭。
李仙珂正了正身子,伸出手掌示意,“大人請講。”
“你這次可是奉趙丞相的命令前去追殺左丞相的遺孤?”
“不錯。”
“既如此,在下的請求便是,能否留那孩子一命,將他帶回帝京,與我一見。”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望著眼前身居高位,平易近人的尚書大人,李仙珂雖不明白為何要留他一命,但尚書大人的面子還是要給,她點點頭道:“好,我可將他活著帶回帝京,但之後上頭是要殺要剮,便不關我事了。”
皇甫秦城滿意地點點頭,釋然道:“既如此,便多謝李丫頭了。”
說完,他移步街道偏旁,抬手示意她離去,“有勞了。”
李仙珂催動馬腹離去,“大人且靜候。”
皇甫秦城轉身離去,輕聲嘆氣。
大災將至,只盼這孩子能少受些罪。
巳時一刻,青州一處不知名的石窟密室內,燭光搖曳。
一名身形詭譎的黑袍少年拿著長鐧,腳步匆匆地走到最裡面的密室。
“大人,事已辦妥。”看不清臉龐的黑袍少年半跪在地,雙手托起墨金色長鐧,向密室坐在石凳上品讀古書的青年男子恭聲說到。
青年男子沒有多餘的動作,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古書,“下去吧。”
黑袍少年應聲站起,輕輕將閻王令放到香檀桌上,隨後轉身離去。
須臾,躺在石床上的夏侯七閻才緩緩醒來,只覺得渾身痠痛無比,筋脈中的真氣內力卻流動的愈發急促。
他抬手撐起半邊身子,打量著周圍昏暗陌生的環境,這才發現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一位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
沒等他出聲詢問,青年男子緩緩放下手中的古書,聲音關切道:“你終於醒了。”
夏侯七閻忍著傷痛,起身坐在石床邊上,看著眼前雍容華貴的男子,提防道:“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青年男子放下手中的古書,起身朝夏侯七閻走來,“我是誰不重要,這是什麼地方也不重要。眼下你要怎麼活著出青州,才重要。”
“什麼意思?”
“如今追殺你的可不止是那些江湖鷹犬,而是,整個青州。”
夏侯七閻不知道此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你最好先告訴我你是誰,否則……”
男子沒有理會他的殺意,卻是笑問道:“你能擋住一個天下第十,難道還想擋住如今的天下第五?擋住那青州軍與江湖鷹犬的合力追剿?”
夏侯七閻眼見此人話不投機,隨即緩緩凝神貫氣,協調起體內的真氣內力,輕描淡寫道:“死戰而已。”
聞言,青年男子微微一愣,見他不上當,隨即搖搖頭說道:“你倒是比你父親,要果斷的多。”
聽聞此言,夏侯七閻不禁心神一驚,“你認識我父親?你,究竟是誰?”
“我說過,我是誰不重要,至於你父親,我自然是認識,而且還很熟。”
夏侯七閻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眸閃過一絲狠辣,試探道:“是你向帝京那位透露我的身世?”
莫名其妙的將我帶到此處,卻從未提及閻王令中的失傳秘寶,先前言語盡是試探,還認識我的父親,想必自然是早就知曉我的身世。
而且他的實力絕對不在那白青現之下,卻沒有趁此機會傷我性命,便不是為了那豐厚的江湖賞金,此人絕對與此事有關。
青年男子突然笑了起來,卻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的身世,你又知道多少?”
“你什麼意思?”
男子拂袖鄭重其事道:“夏侯七閻,你才應該是坐鎮天下的真龍天子。”
“什麼?!”
“你真的以為,那狗皇帝滅你滿門,當真是忌憚你父親的勢力那麼簡單嗎。他真正害怕的,是你們的血脈,是當朝皇室嫡子正統的血脈。”
夏侯七閻如遭雷擊,“這怎麼可能?你究竟是誰?!”
皇室正統血脈?簡直一派胡言。
青年男子隨即負手而立,悠然道:“你的反應倒是與你父親別無二致。”他輕輕揚起嘴角,眼眸猶如明鏡,隨後朝夏侯七閻問道:“想幫你父親報仇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青年男子居高臨下,氣場十足道:“我要你,做皇帝。”
這個皇位本來就是嫡長子的,他趙亥心術不正,謀害太子,篡位東宮,他的子孫又哪來的資格坐那個位置。
夏侯七閻不禁震驚道:“你說什麼!”
“你,和你的父親,還有你的祖父,是夏國太子趙扶蘇的唯一後代。”
聞言,夏侯七閻不禁心神恍惚,隨即內心悸動,質問道:“趙扶蘇?他是誰,你又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青年男子似乎對這個名字有著別樣的情感,他緩緩定了定心神說道:“趙扶蘇,乃是百年前夏國的太子,王位的繼承人。因與夏王意見不合,被罰到邊疆體察民情,最後卻被自已的親弟弟給設計陷害,最後夏王降罪於他,可笑的是他最後為證清白而於無民城自裁。”
說到這,男子攥緊手掌,有些憤恨道:“如今的趙家皇室,正是那大逆不道的趙亥的直系血脈,即便同為嫡出,他也沒資格坐上那個王位。”
“而你,夏侯七閻,如今是我大夏嫡長子趙扶蘇的唯一血脈,理應坐上那個位置,繼承大統,佑護萬民。”
夏侯七閻有些難以置信,“就憑你這一面之詞,簡直荒謬,我姓夏侯,而不是趙。”
聞言,青年男子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對,你姓夏侯,因為隨了母姓。”
“你說什麼!?”
“趙扶蘇的正室夫人,叫夏侯元香,百年前隨他一起到邊疆體察民情,也就是那時,懷上了你的祖父。”
“夏王問罪太子,要他回都城查清始末時,那趙亥曾私底下派出一隊死士,買通無民城的駐軍統領,想要將太子永遠的留在邊疆。衝突之中,夏侯元香在趙扶蘇的安排下出逃,最終下落不明。而太子殿下最後的結局便是自裁。”
“後來我才知道,早在出事之前,夏侯元香便懷上了太子的骨肉,在邊疆的一處村子裡定居安身,等我找到她時,她卻已經長眠於太子的衣冠冢身旁,而他們的孩子,夏侯扶元,便是你的太祖父。”
“可惜那時你的太祖父已經離開了村子,下落不明。”
“多年之後,我才找尋到你一家的蹤跡,我與你的父親,便是那時相識,那會兒他才八歲。”
夏侯七閻一時難以接受,怔怔出神道:“所以,我出生時才會命帶龍氣?”
青年男子神情有些激動,“不錯,二十年前你出生之時,我便託龍虎山的老天師算過一卦,你前世是三百年前一統九州的大周天子,而今重臨世間,便是天佑我大夏。你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二十年前,你的父親不願去做那梟雄,擔起皇室正統的責任,被萬箭穿心而亡。如今你已長大成人,便是匡扶這天下的不二人選,稱帝吧,去推翻那賊子後人的天下,去替你的父親報仇。”
夏侯七閻反駁道:“天下已定多年,你要我造反?我自然要報仇,但這件事,我懶得想,更不會做。”
“反?你才是天下共主!你是天命之子!去替你父親報仇,去坐鎮這個天下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嗎?”
夏侯七閻搖頭苦笑,“狗屁天命。”隨後突然猛地驚醒,看著眼前容貌不凡的青年男子,這才驚詫道:“你的意思是,你已活了百年?!”
正是百年前的夏國四皇子,太子趙扶蘇最寵愛的弟弟趙承,釋然一笑,“不錯。”
“這怎麼可能?你的容貌,才不過三十歲。”
趙承笑了笑,問道:“你忘了閻王令那失傳秘寶裡藏的是什麼東西?”
夏侯七閻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有些震驚道:“不死藥?竟然是真的?”
“不錯,確是不死藥。”
趙承緩緩伸出左手,隨後用右手撕開表皮,裡面早已血肉結痂,滿目瘡痍,“準確來說是一隻牯,源自南昭嬈族的不傳秘法。此牯需以藥物凝練出來的藥丸滋養長大,才會慢慢地形成世人口口相傳的‘不死神藥’。之後人以食之,牯便寄存在人體內,以血肉脾臟為食,牯不死,人不死。”
夏侯七閻看著那瘮人無比的手臂,心底發怵,“這便是,不死的代價。但人的血肉脾臟總會有被牯吃光的一天,你又怎會活了百年?”
“不錯,要想避免不死牯以自身血肉為食,需每日吃下足夠多的白肉,用以滋養此牯,如此,人牯共存。”
每日?白肉?
夏侯七閻不禁有些倒胃口,“這便是那唐國皇帝,不願吃這不死藥的原因?”
趙承點點頭,“沒有人會願意去做那個,被世人恥笑和詬病的皇帝。”
“你不惜此等代價活了百年,就是想要那太子一脈繼承皇位?”
趙承緩緩攤回衣袖,鄭重其事道:“太子本就該是我大夏的皇位正統,他的血脈,自然應當順位,永坐江山。”
夏侯七閻看著眼前不知身份的百歲青年,搖頭毅然決然地拒絕道:“我不會做皇帝,先不說我的身世是否如你所述,就我個人來說,我不會做皇帝。我父親的仇,我會查清楚,然後親手報仇。”
趙承邪魅一笑,好似早已料到此番結果一般,“果然吶,你與你父親,做了一樣的選擇。”
“夏侯七閻,如今整個青州都對你虎視眈眈,加上中州來勢洶洶的武英殿,你準備怎麼逃?憑你那幾個所謂的至交好友?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夏侯七閻起身伸伸懶腰,神情悠然道:“不勞您費心,走了。”
他放開手腳就要離去,趙承突然猛地轉身,朝健碩少年探出右手,一股無可匹敵的內力轟然浮現,將夏侯七閻死死壓制,半跪在地。
面對這強大無比的真氣內力,夏侯七閻完全動彈不得,只感覺發自內心的那種絕望的窒息感,他咬緊牙關,想要運勁凝氣撐起身子,卻都是無用之舉。
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趙承再次運力,那股真氣瞬間增強幾分,夏侯七閻被壓制的愈來愈無力,他的身子愈來愈低,只能雙手撐地,霸道強勁的真氣內力把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他艱難地抬起頭來質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僅僅七個字,便好像用盡了他的全部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