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枕星樓的北堂澄川來到街巷。
一手拿著街邊小吃,一邊帶著青魚慢慢悠悠的晃盪在這鬧巷之中。
一身素衣的少年和簡單青衣素裹的少女,很容易的就融入其中,無甚惹眼之處。
於平頭百姓看來,只是臉蛋乾淨俊俏了些。
青魚手裡拿著兩串冰糖葫蘆,緊緊跟在少年身後。
北堂澄川回頭瞥見她呆呆拿著不吃,便順手遞過手裡的酥麻餅給她,並說道:“不喜歡冰糖葫蘆?吶,這個餅好吃,你嚐嚐。”
女子拿過酥麻餅,點點頭道:“紅鯉愛吃,就給她多吃點。”
少年拍去手上碎餅殘渣,柔聲道:“本來想著一人一串呢,哎,我是不是小氣了些?”
女子微微一笑,眉眼動人,“自是沒有。”
少年望去街頭攤弄,轉頭問道:“你不是最喜歡那個脆骨酥?走,我們去買點吧。”
青魚應聲說好,
“差點忘了白蓮的糖餅。”
不多時,二人已是滿載而歸。
就在倆人走回王府之時,一名街頭小販拿著一封書信走來,四處張望。
那人衣著樸素,相貌平常,緩緩說道:“喲,小公子,可算是等到您了?方才還真差點沒認出您來。”
北堂澄川一臉疑惑,“找我有事?”
小販上前遞上一封書信,笑道:“方才有人給我一封書信,要我在此等候公子。”
“誰給的?”
小販有些為難,撓頭道:“這我倒不認識了,那人身著黑袍,蒙面細語,只說要當面給公子這封書信,就走了。”
蒙面人?
北堂澄川接過那封信,問道:“就沒其他的了?”
“沒了。”小販緩緩離去,“那您看著,我先回去忙活了。”
少年開啟信封,看到裡面內容那一刻,如遭雷擊。
開頭第一句話便是:夏侯七閻,命危。
青魚看著公子眉眼緊鎖,感覺事情不妙,小心問道:“公子,怎麼了?”
北堂澄川折起書信,鄭重其事道:“走,回王府。”
以身入局?開什麼玩笑!?
倘若這信上說的屬實,可容不得半分耽擱。
這小子之前說的真龍天子,不是玩笑話!
王府議事廳。
世子殿下北堂涍和諸葛百閱,以及奉天都護魏起,正在商討近日邊境北滿斥候的襲擾。
自十五年前,拓跋鎮天收復北方各部落建立北滿時,想要入主中原的野心便已昭然若揭。
奉天三州坐鎮三十萬大軍,才得以抵擋北滿大軍南侵。
數月來,北滿斥候多次襲擾邊鎮百姓的商貿往來,雖構不成重大威脅,卻也不免讓人頭疼。
魏起抬手指向軍事沙盤上的祁嶺軍鎮,神情肅穆,緩緩說道:“據斥候軍報,兩日前,北滿大元帥拓跋元牧率領三萬親軍已經進入祁嶺。”
祁嶺,是北滿進軍奉天的首座重要軍鎮,地勢險要,是北滿敗逃撤軍的補給中點,也是阻擋奉天大軍北伐難以逾越的天險關隘。
如今他大元帥既已出現在此,想必不久之後又要與我奉天大戰。
諸葛百閱思慮良久,開口說道:“不久前豐州騷動,想必他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一年前敗逃而去,如今又再次集結五萬滿兵對豐州虎視眈眈,這次連那拓跋元牧都來了,看來他們上次很不服啊。”
北堂涍雙手負後,面無表情的看著邊境沙盤地勢圖。
魏起繼續說道:“何畫洲率領冽字營已經抵達豐州邊境,與燕初一的玄武營會合,可保萬全。”
不等三人開口再度商議,北堂澄川便火急火燎的闖了進來,大聲質問道:“七仔孤身入局的事是真的嗎?”
北堂涍錯愕片刻,便責罵道:“臭小子,沒大沒小,沒看到我們正商討軍情呢嗎?”
少年不管不顧,徑直上前,抬手將那封書信重重拍在長桌之上,“所以,是真的?”
諸葛百閱上前安撫道:“澄川,別激動,有事慢慢說。”
北堂涍輕輕嘆了聲氣。
少年看著面前那位世子殿下並未反駁,篤定了確有此事,神情激動,右手不禁攥緊那書信,聲音略顯憤怒道:“所以,你們明知道那天的殺手是勾陳的手筆,明知道他離開奉天便會遭受無休止的追殺,還讓他作為你們對抗那趙理的棋子!?以身入局!”
北堂涍緩聲道:“這是他的選擇,你我都無權干涉。”
少年雙手撐住長桌,氣憤質問道:“無權干涉?所以你們就把閻王令交給他。那藏寶圖的訊息,也是你們放出去的?!這是嫌追殺他的人不夠多?還是那江湖掀起的風浪太小!?”
三日前,自夏侯七閻啟程後,江湖上便傳出了唐國不世珍寶的秘密,就在閻王令當中。
相傳春秋大戰,唐國覆滅之時,皇帝李勘便派人將國中所有金銀異寶藏匿起來,而能夠找到寶庫所在的藏寶圖,二十年前被左丞相夏侯孟武所得,並秘密收錄在閻王令之中。
傳聞那寶庫裡,不僅積攢著難以明計的金銀珠寶,還有著無數江湖武學秘術。
而最讓人心動的傳言莫過於那裡面有著能使人長生不老的不死靈藥,還有自唐滅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的武學秘籍——玄天錄。
五十年前,唐國的國師李長興便是此功法的集大成者,並憑此稱霸江湖數三十載,從無敵手。
北堂涍搖頭,語氣堅定,鄭重其事道:“那不是我們放出去的訊息,該是那勾陳杜撰出來,想要坐山觀虎鬥的計謀之言。至於那閻王令,本就屬於他的父親,如今交還與他,合情合理。”
少年義憤填膺,眼神堅定,冷冷說道:“我要去帶他回來。”
諸葛百閱無奈搖頭。
一旁的魏起不禁出言責備道:“開什麼玩笑,離開奉天,你就是隻待宰的羔羊。”
北堂澄川隨之大聲反駁道:“那他呢,他難道是那雄獅猛虎嗎?!”
“好了,鬧夠了吧!”北堂涍一臉嗔怒地說道,“像什麼樣子!回去好好做你的瀟灑公子!等你真正冷靜下來了,我們再談這件事!”
就在這時,得到訊息的郡主殿下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還沒走到近前呢,她便遠遠地聽到了從議事廳裡傳來的爭吵聲。
待到走近之後,看到眼前兩人大眼瞪小眼、劍拔弩張的樣子,郡主殿下不禁搖了搖頭,然後開口對北堂澄川說道:“行啦,都別再吵啦!小寶啊,先回去吧。你大伯他們還有正事要商議呢。”
少年心中苦澀,沒來由笑道:“好啊,在陵原人家三個人,就打的他倒地不起。如今你們卻任由他孤身一人去那江湖掀起腥風血雨!這和讓他去死有何區別?!”
北堂青雪伸手拉住他,卻被他一手甩開,他情緒激動,再次大聲質問道:“十三年前,父母遇害,你們就一起瞞著我。後來我得知情況,想要報仇,你們又嚴令不讓我習武。現在,你們又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你們不把他當親人,我當!”
北堂涍不免大怒道:“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嗎!”
“失去至親,才是我不能承受的後果。”
少年轉身離去,聲音堅定,“他才不是什麼真龍天子。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一輩子都是。”
北堂青雪轉身緊跟了出去,勸誡道:“尚小寶,你萬不可衝動行事。”
議事廳裡,剩下三人面面相覷。
北堂涍嘆氣道:“是禍躲不過。”
諸葛百閱也苦笑道:“少年人嘛,一腔熱血總是好的。”
一身白袍,地位崇高的奉天都護魏起搖搖頭,“意氣用事,就適得其反了。”
走向枇杷院的少年,一刻也不想耽擱,腳步飛快。
不管是誰將那封信送來的,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引我出奉天。
但此間事情既然確認是真的,便容不得再去思考利弊。
已經整整過去三日之久,想必他早已離開奉天三州,現在多耽擱一分,他的危險便多一分。
北堂青雪在後面不停呼喊,見少年沒有反應,便快步上前拉住他,嗔罵道:“北堂澄川,你聽到了嗎?先冷靜下來,不要衝動。”
少年眼神堅定,緩緩說道:“姑姑,我很冷靜,我不會由他去送死的。以前的事,我阻止不了,但現在,既然知道了,我就不會置之不顧。”
郡主殿下蹙眉反駁道:“難道你自已就不是去送死嗎?你甚至都不會武功!即便有王府給你撐腰,你以為就能在江湖上橫行無阻嗎?”
少年抬手緩緩將她的纖纖玉手推開,“我知道,出奉天之後,我便不會以王府公子自居,不會讓帝京那邊抓到把柄的。”
聞言,面容清冷,水眸靈動的郡主殿下忍不住嗔怒道:“我們不在意帝京那邊會如何做派,但我不允許你以身犯險!七仔他拒絕了王府,是不希望那些過往之事再牽扯到我們的身上,你明白嗎。”
她說著說著便眼眶紅潤,斥怒道:“難道我們會懼怕帝京那些權臣醜惡的嘴臉嗎!就算與那趙家皇室撕破臉皮又有何懼!我北堂家替中原,替他趙家堅守國門數十年,他們是怎麼對我們的?當初你父母無端遇害,其中真相不言而喻,那時我們與他趙家僅剩的香火情便所存無幾了!”
北堂澄川心裡也明白,生在王侯將相家,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些權謀心計,這世間身不由已的事又何止這一件兩件。
被世事人非左右的人比比皆是,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自已想做的事,成為自已想成為的人。
他愣住片刻,神情恍惚,卻沒有回應,只是轉身離去。
北堂青雪衝那少年堅決的背影大聲吼道:“北堂澄川,你想清楚了!”
“我會把他帶回來的,一定會。”少年的聲音堅定,一諾千金。
身後的女子咬緊貝齒,不再勸誡,只是視線漸漸模糊,再看不清少年離去的背影,她小聲呢喃道:“好,等你帶他回來。”
北堂澄川快步回到枇杷院,叫來紅鯉收拾行囊,並讓青魚去軍械房找柄好劍。
“公子,這是要出遠門?”紅鯉小聲問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少年拿起行囊,柔聲道:“沒事,只是去帶個人回家。”隨後快步走出門外,小紅人還想出聲挽留,少年卻已走出院外。
北堂涍一身玄袍,雙手負後,靜靜站在王府外院大門之前,走廊之上,少年提著行囊緩步走來。
這位一人之下的世子殿下率先開口道:“你難道就這樣離家出走?”
少年步伐堅定,“那也好過在家等他的死訊。”
北堂涍不禁搖頭苦笑,“你就那麼不相信他?”
北堂澄川語氣略顯憤怒,神情冷峻道:“任由他往死路上走,難道就叫做相信嗎?”
北堂涍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他的身邊,自然安排了人手相助。你不放心,我可以理解,但也不必親自前往。當然,大伯不是什麼冷血無情的人,你若真的想去,也未嘗不可,只是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會給你足夠的人手,這期間也允許你習武,但你萬萬不可私自前去報仇。”
緊接著他鄭重其事道,“你父母的事,想來那內情你也知曉一二了,但以你現在的實力,萬不可衝動。澄川,若要報仇,趙理這棵參天大樹就非倒不可,在此之前,切莫意氣用事。”說罷,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北堂澄川攥緊拳頭,“我知道了。”
青魚拿著一把長劍緩緩走來,劍柄通透,銀白色的劍鞘彷彿透露著冷冽寒氣。
北堂涍緩緩說道:“你行走江湖,少不了刀光劍影,此劍名為清妖,天下名劍它可入前三。你拿去用吧,我知道這些年,李先生除了教你遊雲步之外,還偷偷教過你劍術心法。”
北堂澄川接過青魚手裡的清妖,通體銀白,倒是般配,“放心,我心裡有數。”
“走之前,你還要先去一趟武當山,莫瞞在那等你。”
“何意?”
北堂涍嘆聲道:“你也長大了,有些事確實不該再瞞你。你這些年來,偷跑進問天閣裡偷學內功心法,我們心知肚明。但我們不曾擔心半分,你可知為何?”
北堂澄川疑惑不已,我尋思動作夠小心了啊,還是被發現了?
他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你的習武資質,百年一見。照常理來說,時至今日,你的實力在奉天,乃至整個天下的年輕一輩當中,都鮮有敵手。但你幼時被仇恨矇蔽,練武之心太過極端,為以防萬一,你祖父請武當的掌教下山,封住了你的任督二脈,這也是你這些年武學停滯不前的原因。”
“所以,讓我上山,是要給我解脈?”
北堂涍點點頭,“你且放心前去,做你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