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七閻剛剛踏出書房門檻沒多久,一道倩影便從側簾之後嫋嫋娜娜地走了出來。
只見那位郡主殿下柳眉微蹙、美眸泛紅,顯然剛剛哭過一場。
北堂涍輕嘆一聲,語氣柔和地道:“都聽到了?”
其實他早就發現她躲在簾子後面偷聽,卻並未揭穿她。
北堂青雪抬起玉手,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痕,埋怨道:“你為何不再勸他留下?哪怕只是多待一日也好啊……”
北堂涍臉色凝重,沉聲道:“這是他的選擇,我們已經沒資格阻攔他了。”
兩人心裡都清楚,這是夏侯七閻必然會做出的抉擇。即使知道北堂家有和那趙家皇室撕破臉皮的實力,他也決不會做那個契子,去讓自已的親人身陷險地。
他離開奉天躋身江湖,那趙理必定會和欽天監採取行動,從而掀起江湖一潮大浪。風波見惡,如此便可牽制起他手底下高手如雲的武英殿,而皇帝在帝京瓦解他的權勢就能多一分勝算。
北堂涍轉過身去,抬手拍了拍女子的香肩,輕聲安慰道:“我們現在所能做的,便是守住奉天三州,讓那些暴風勁雨來的遲些。”
女子美眸紅潤,聲音有些顫抖,“可是,他怎麼辦?”
他雖心有不忍,但即使身為奉天三州的世子,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緩緩說道:“我們能做的已經很好了。你我都應該堅信,以他的本事,這個小小的江湖,亦或是那朝堂廟宇,都不會是他最終的歸宿。”
少年以身入局,不為天理,不懼人心。
王府外院,清涼湖。
北堂澄川身著一襲華美的錦繡綢衣,衣袂飄飄,嘴角掛著一抹懶洋洋的笑容,面容俊朗,神情不羈,只見他隨手將鞋子一甩,便大咧咧地躺在湖邊觀景亭中的紫檀臺上。
在他身邊,站著三位容貌絕豔、身姿婀娜的丫鬟侍女。她們自幼便跟隨這位小公子左右,一同成長。
若不談及身份與地位的差異,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
此刻的少年,渾身散發著一種放蕩不羈的氣息,活脫脫就是一個典型的紈絝子弟。
在他面前不遠處,站著一名身著青色衣裙、手捧精緻瓷碗的年輕女子。
只見她動作優雅地輕輕將魚食灑入池中,引起水中魚兒一陣歡騰。這位青衣女子名喚青魚,面容冷峻如冰,眼眸深邃似潭水,散發著一種讓人難以親近的氣息。她是北堂澄川枇杷院裡的大丫鬟,地位頗高,院內的日常瑣事都是由她掌管作主。
在北堂澄川身旁,坐著的那位身穿鮮豔紅衣的美麗女子,正用那白皙纖細的玉手熟練地剝開一顆顆紫晶葡萄,然後將鮮嫩多汁的果肉放入少年口中,臉上洋溢著燦爛明媚的笑容,宛如孩童般天真爛漫。她名喚紅鯉,性格純真無邪,不僅生得貌美如花,而且酒量過人,因此少年最喜與她喝酒談心,算得上紅顏知已。
還有一位身著潔白素衣的女子站在少年身後,細心地為他揉捏肩膀。這名女子名喚白蓮,擅長書法繪畫以及吹奏笛子和彈奏古琴等技藝,可以說是少年的半個師傅。她氣質高雅出塵,舉手投足間盡顯溫婉柔美之態。
微風輕拂而過,帶著絲絲涼意,給清涼湖帶來了一陣清新之氣。
湖水微微盪漾起來,泛起層層碧波漣漪,如詩如畫般美麗動人。
湖面之下,數以千計的色彩斑斕的魚兒歡快地遊動著。
以數目最多的紅鯉和青魚為首,爭先恐後地張開嘴巴,去吞食那些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餌料。
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與魚兒們遊動的身影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畫卷。而那些貪吃的魚兒們,則盡情地享受著這難得的美味。
走廊之上,一襲黑色勁裝,面容冷酷堅毅的夏侯七閻正手提兩壺名為“綠蟻”的美酒,邁著沉穩而堅定的步伐緩緩走來。
他手中拎著的兩壺綠蟻散發出淡淡的酒香,讓整個走廊都瀰漫著一股誘人的氣息。
青魚率先發覺身後走來的夏侯七閻,回頭望了一眼。
北堂澄川一邊吃著葡萄,一邊嗑著瓜子兒,還不忘提醒身後的白蓮控制好力道,好不快活。
夏侯七閻輕輕將兩壺綠蟻放到一旁,示意白蓮停下手中動作,讓他來。
隨著一雙勁手的全力一摁,北堂澄川不禁失聲大叫。
那人得逞後大笑道:“這力道,可還滿意?”
紅鯉和白蓮隨之忍俊不禁,青魚臉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北堂澄川大罵道:“臭小子,這是公然謀害本少爺?”黑衣少年置若罔聞,將手中綠蟻扔給他,“走一個。”
“綠蟻?府裡不是有秋露白和竹葉青嗎,怎麼喝這個?”
夏侯七閻豪飲一口,輕聲道:“在虎賁營喝慣了。”
北堂澄川納悶道:“兩天不見,我還以為你回虎賁營了。”他搖搖頭,緩緩坐下,語氣平淡,“可能以後都不回去了。”
北堂澄川試著嚐了一口,入口甘醇,後勁足烈,也還不賴,“怎麼?不當你的校尉將軍了?”
隨後朝一旁的紅鯉輕聲說道:“回院裡拿一瓶秋露白過來。”
夏侯七閻躺了下來,又灌了一大口,問道:“我們多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上一次,還是年關吧。”
“來,碰一個。”
三口下肚,北堂澄川兩腮漸紅,納悶道:“怎麼突然找我喝酒來了?”
躺在臺上的少年小聲喃喃道:“怕以後沒機會了。”
北堂澄川有了醉意,並未聽清他的呢喃,轉頭問道:“你說什麼?”
夏侯七閻繼而笑道:“我說,怕你沒嘗過這美酒。”
“這酒是不錯,不過比起秋露白,可差遠了。”
黑衣少年扯了扯嘴角,沒有回話,自顧自的喝酒,秋露白是不錯,可綠蟻它是邊關將士們的最愛啊。
也不知道虎賁營裡那群老大哥怎麼樣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和他們圍爐痛飲。
他望著北堂澄川,試探道:“聽說你打退了那高狡?你小子偷偷練過武?”
北堂澄川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吞吐道:“什麼?我不清楚啊,記不清了。”
“這就醉了?”
“怎麼可能?本少爺可是千杯不倒好不好。”
夏侯七閻也有些醉意,起身朗聲道:“來,那再走一個。”
清風拂面,女子佳人,山水一色,確是讓人沉醉。
等紅鯉拿來秋露白,北堂澄川已經昏昏欲睡。
夏侯七閻將剩下的一口豪飲殆盡,隨後朝一旁面色紅暈,迷迷糊糊的少年說道:“這口秋露白,下次回來再喝。”
他緩緩起身,看了一眼這個打小相依為伴的少年,隨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下次相見,再一醉方休。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離開王府的黑衣少年,默默地穿梭於熙攘的人群之中,最終來到了城外的一座青山腳下。
少年的手中,依然緊緊提著兩壺綠蟻。
青山之上,一棵古老的枇杷樹靜靜地矗立著,一旁,四座青石墳墓緊密相依。
夏侯七閻走到這裡,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輕輕地撫摸著那無字石碑,眼中滿是眷戀和思念。然後,他開啟酒瓶,將瓶中的美酒一一灑在碑前。
清冽的酒水順著墓碑流淌而下,浸溼了周圍的土地。
夏侯七閻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墓前好久,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只有微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龐,帶來一絲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夏侯七閻終於站起身來,開始認真地清理起墳墓周圍的雜草。
他的動作輕柔而小心,生怕驚醒了沉睡中的親人。
他的心中,又何止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
只是從頭到尾,少年沒有任何言語。
只有風吹,樹搖,鳥鳴,酒香。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月光如水灑向大地,彷彿給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銀紗。
內院廂房,夏侯七閻默默地收拾著行囊,最後拿起閻王令,朝門外走去。
沒有人知道少年會去哪裡,卻有人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困難險阻。
今夜雖是缺月,但光亮依舊。
少年靜靜站在王府大門之前,拱手鞠躬,久久不願離去。
王府內院裡,北堂涍和諸葛百閱凝望著那滿天星辰,默契的相顧無言。
北堂青雪來到了外院堂口,望著那緊閉的王府大門,美眸泛紅。
片晌之後,少年一襲黑衣,站在街角,望著對頭那火光搖曳的鐵匠鋪,一位跛腳老頭正鍛打著鐵器。
少年緩緩拱手躬腰,眼眶溼潤。
捶打之餘的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頭向外望去,卻沒能看見那道身影,只有零零散散幾個過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