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第 175 章 《渡鴉法》-奧列格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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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列格讓果戈裡捎他一程去默爾索監獄,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而且他也不是去提人,只是閒聊還要等待小半個月的稽核的話,怎麼都覺得麻煩。
因為果戈裡的異能也是存在範圍的,他們必須先來到默爾索外,接著,果戈裡才不情不願地把奧列格一鍵送到了……一個空著的牢房。
是費奧多爾對面的牢房,在不久前,它還屬於太宰治。
警報在聽不見的空間外瘋狂作響,果戈裡叉著腰,得意洋洋大笑:“我說過吧,老師,我想殺掉你啊!這是多好的機會啊!要不我們來玩一個「老師和學生只有一個人才能活著走出監獄」的遊戲吧~”
他口中的「學生」當然不會是自己。
奧列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半天,聲音是沒辦法穿過「小牢房」的,他也只是挽起袖子,面無表情將拳頭放在胸前,友好示意。
果戈裡笑嘻嘻的臉一下子垮了:“開……開個玩笑嘛!”
在洗心革面把奧列格送去隔壁的時候,果戈裡還是捱了一拳。
這傢伙說著“我去解決一下警報的事情”,然後頭也不回跑了,頭上還頂著包。
費奧多爾的「房間」很簡單,算不上苛刻,也稱不上舒適,是達到最低生活標準的人性化牢房——就這一點,就比古拉格群島要好上無數倍了。
默爾索監獄其實並不如許多人口中的那般無能,只有進來的人才能感受到吧,存在一種非常隱晦的「隔離感」。
並非指監獄的工作人員所做的,把人徹底和其他東西隔離,而是犯人會被潛移默化的一類感覺。
要用詞彙來形容的話,可能就是「局外人」,所有意義上的局外人。和感情隔開,和衝動隔開,和所有會讓犯人產生想要離開的想法隔開。
待太久的話,會不會把自己存在的意義也隔開了呢?
在這樣環境下待了不少日子的費奧多爾,靜靜注視著來到他面前的奧列格,奧列格同樣如此。
費奧多爾的面板依舊是蒼白的,是貧血或是營養不良的表現,只有臉上微微揚起的淺笑讓他多了幾分活人的氣息。
他是是梅菲斯特,是沃蘭德,是靡非斯陀,是令人只要知曉一二就會拼命遠離的怪物。
奧列格突然就有了一種已經失去了什麼的感覺,面對季阿娜和其他律賊的時候絕對不會出現的感覺。
因為他能看見,那些人在離開了古拉格之後其實完全沒有改變,即使季阿娜從沒有臉的小女孩變成婀娜多姿的漂亮女人,即使律賊從艱難生存的罪人變成臭名昭著的禍患……
他們還是很聽話,依賴是被刻入靈魂的東西,迷途中的人只是缺少一個能肯定他們的家,當歸處出現了,再張狂的傢伙也會收斂爪牙。
費奧多爾不是那樣,他的改變很直白,也很徹底。
他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片冰原,坐在一望無際的凍土之上,陪伴他的只有呼嘯的颶風,黑色的枯礁,他擁抱那些原不能被人接受的苦難,並將此作為自己審判世間的基石。
他的內心一片寧靜。
“我看了您的作品。”費奧多爾看著他,“我算是活過了那隻哀鳴的椋鳥嗎?”
你從哪兒看的——這是很蠢的問題。
“我從來沒有警告你,不要成為怎樣的人吧。我把選擇權都交了出去,現在收到了很多答卷……你是很特別的一張,費季卡。”
“我在寫我的故事,老師。越寫我越能領悟到你曾對我說的話——「我們的相似是因為時間正逆的交點匯聚於此,我們的不同是因為道路延伸的方向截然相反。」”他輕輕說,“原來你說的相反,不只是時間啊,我花了很多時間才弄明白。”
“既然你明白,為什麼還要執著找我呢。”
奧列格向前一步,與此相對的,費奧多爾後退了一步。
“因為你不能死啊,老師。”已經快退到「牆邊」,費奧多爾說,“你死的太早了,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很陌生的恐懼,無法預知的東西帶給我的衝擊,在和煦溫暖世界中,無視人類淺薄意願的轉折——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不是會因為別人的「死」而害怕的那類人,費季卡。”
“我也那樣認為,所以我放任季阿娜殺了米哈伊爾。”
提到米哈伊爾,奧列格停下了腳步。
他當然記得那個在冰原上救過自己的青年,長相是模糊的,不過應該和現在的費奧多爾差不多,不過外貌不是他留給奧列格的印象,更深刻的是他們在貝加爾湖畔磕磕絆絆交流的東西。
【語言和文字真的很神奇,能把想法由一個很小的個體鋪展開,不管是否會被人聆聽或是接受,就像風拂過,不足以撼動什麼,但小草和鮮花都會隨著搖擺。】
【如果是海面航行的帆船,就能順著風一路遠航。】
【能漂到更遠的地方,不管那邊是孤島還是海岸線。】
那個青年比夜色更柔和,在那樣的柔和中,費奧多爾對他的哥哥說:如果你還沒死去,我會來莫斯科找你。
所以米哈伊爾漂到了比孤島和海岸線還要更遠的地方,費奧多爾稱呼那個地方為:死亡。
“在米哈伊爾的葬禮上,我曾以為自己會感到悲傷,或是和您死亡時如出一轍的恐懼。可是都沒有,我其實很信賴米哈伊爾,這種信賴關係居然不足以調動起我的愧疚,我對此感到抱歉。”
費奧多爾的表情已經是在奧列格認知範疇外的奇異了,他因為淺笑而眯起的眼睛類似於一些生物,感受不到情緒,只有原始的、巨大的、無法被解讀的本能。
——絕對不是人的本能。
“你一直在說我的死亡。”奧列格又走近了一步,這次費奧多爾沒有能後退的餘地了,“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在談論很多年前我的死,為什麼?”
“因為您的確死了,由我一手造成的,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如果您在問,在您出現之後,我還會不會繼續之前的行為——我不知道。尋找老師是最高尚的目的,而我並非高尚的人……不要皺眉,欲主宰萬物的結局只會是淪為奴僕,我很清楚,這是您教給我的呀。”
奧列格久違地想要嘆氣。
他本來是來找費奧多爾算賬的,但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這是個很難溝通的人,因為他說話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溝通,他不講具體的事情,也不談自己的想法,能堅持和他交流的一定是同樣清楚自己不被理解的傢伙。
說起來,似乎太宰治在默爾索的時候和他每天沒事就聊天……這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了。
奧列格打算求真務實一些。
“如果你「額外的打算」是創造一個沒有異能的世界……你的做法只是把你往目的地反向推。”他開始說起現實,“或許你真的能塑造一個這樣的世界,可區別於異能的其他本不該屬於人類的能力,也就此出現。”
“南轅北轍?”
“南轅北轍。”
“我和您最大的區別就在這裡了,老師。”費奧多爾搖頭,“你認為我可以在我空白的書上寫下有關自己的每一頁,但我覺得那沒有意義,我是無罪之人,我的靈魂中的確缺乏熱愛。我樂於觀測那些罪,而您——”
他頓了頓,笑容加深:“您是人類誕生以來所有的罪啊。”
「房間」不大,幾句話的功夫,奧列格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們平視著。
然後,奧列格拽住了他的手。
費奧多爾一怔,奧列格開始微微抬著下頜。
費奧多爾臉色微變,開始想要掙脫。
奧列格不得不抬著頭。
“放開——”費奧多爾想把人推開。
平緩的心跳開始變得急促,詭異的,早就消失的恐懼又一次漫上魔人的心頭。
十歲的奧列格問他:“那麼現在呢,你會對我說抱歉嗎?”
誰才是怪物呢?是為了實現目的不惜把全世界當作手牌的梅菲斯特,還是讓梅菲斯特感到恐懼的人類?
這完全錯位了,年長的人應該是用更加「成熟」的方式來指責,而不是拿自己來懲罰令他頭疼的人,只有缺乏多維工具的小孩才會做出這樣沒留餘地的選擇。
奧列格從來不是那種人,費奧多爾很清楚,他現在已經在試圖承擔起以前所逃避的責任,他的死亡會引起更大的變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管不顧拉著他的手,把大道理全部拋棄掉,只是問:你會對我說抱歉嗎?
“我不會。”費奧多爾突然不笑了,輕輕地說。
那麼我也就不再管你的任何事情,費季卡——奧列格本來打算這樣說,並且冷漠地離開這裡。
然而,費奧多爾卻接著開口:“如果您再度死亡,我還是會按照我的方式試圖尋找,對某件事抱有期待本身就是很有價值的事,我的書也因此有了明確的主題,不是麼?”
長久的沉默,在沉默間,奧列格沒有鬆開手,代價則是他還在不斷變小,到最後,這兩個人看起來像是藝術家會感興趣的雕塑,雕塑的主題是:歲月。
“你在威脅我。”奧列格輕聲說,又笑了,“巧的是,我也在威脅你。”
他鬆開了手,後退一步,“早知道你會這麼死心眼,我不應該和你說太多的,像揍果戈裡那樣揍你一頓要更合適。”
“是麼?”
“但我不會那樣做,你已經和我沒關係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奧列格在和他兩米的距離外站定,金色漩渦隱約出現在他腳底,漩渦中的人眼神沉寂,像是在稚嫩的小孩身上強行安插上不再流淌的綠潭,卻很澄澈,能倒映出雲影天光。
也能倒映出費奧多爾凝視著他的,黑蛇般的紫色雙眸。
“你並非出自古拉格,也從來就不是我的律賊。我知道你會離開這裡,這對你來說不算困難的事情。魔人費奧多爾,希望下次見面不是在屬於你的審判席。”
“您會把我關進古拉格群島嗎?”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貝加爾湖,砸破冰面,墜入湖底,和那些黃金作伴。相似之處在於,當沒入湖水的時刻,就再也不會有任何迴音了。
奧列格也理所當然的沒有回答他,他只是低聲喊果戈裡,然後冷酷地離開了默爾索監獄,離開了這個「局外人」所處的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