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銀月高懸，冷風搖曳枝椏，隱隱透著股神秘與孤寂。
室內溫暖愜意，安神香爐散發出迴旋繚繞的細薄煙霧。
池清野則枕著手靜看躺在身一側，緊閉雙眼，在床上翻來覆去烙大餅的池柚桔，忍不住問了句：“你是在做什麼新型的臥式睡前操嗎？”
“唔！”才發現身邊人沒睡的池柚桔，陡然睜眼，難以為情地眨巴圓溜溜的鹿眸，“對，對不起。我，我感覺，感覺有點餓，所以……”
“餓就起來吃東西，為什麼要忍著？”她費解打斷。
略有些怯怯的池柚桔，小聲解釋道：“管家和廚師，都，都睡了，我不太擅長下廚，有，有點笨手笨腳，就想著忍忍……”
池清野聽言挑眉，掀開被子起身，“下樓，我給你做。”
“真，真的嗎？”池柚桔兩眼放光。
她走到門口，又駐足回眸，“吃湯麵或是湯粉可以嗎？”
太複雜的不會。
“都，都行。”池柚桔點頭如搗蒜。
她漫不經心地付之一笑，開門下樓到廚房。
因為平時很少靠近這裡，所以什麼東西放在哪，基本都需要靠翻箱倒櫃，才有希望找到自己想要的食材。
大半天才摸索出兩顆雞蛋，一片小小的幹魷魚。
沒尋覓到麵條，倒是在工作人員每日食材冰櫃裡，發現了半袋煮剩的河粉，勉強夠兩人份的樣子。
另外還有看起來沒什麼生機的菜心和綠豆芽。
沒關係，都是配角，能吃就行。
她將這三樣拿出後，又跑到水產池旁，用小網兜撈了點白貝回來。
萬事俱備，只差開火。
因為不懂如何使用電磁灶，只得從網上搜同款，看著影片教程“現學現用”。
可以求助管家和傭人，但兩人都覺得那麼小的事，刻意把人喊醒也沒太必要，遂決定慢慢摸索。
之後池清野憑藉著基本常識，先把水煮沸，放入白貝。與此同時，她手邊的另一個鍋，正在爆香剪成條狀的幹魷魚。
接著，她把條狀幹魷魚加入到白貝湯裡，再陸續下雞蛋、青菜、豆芽、河粉、食用鹽。
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半小時。
池清野終於在凌晨一點零五分，將兩碗淋著蒜頭油的湯河粉，穩穩當當地端上桌。
雖然過程有點坎坷，但味道聞起來實在香。
她看著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裡的池柚桔，難掩期待地問：“味道怎麼樣？”
被驚豔到池柚桔，激動地豎起大拇哥，“好，好好吃！”
食材都十分的日常。
不放半粒雞精味精的白貝湯，原本就鮮甜，再混入蒜頭油，又更上了一個層次。
只煮了十來秒的河粉，也不容易碎成一段一段的。
一切都剛剛好。
聽到符合預期評價的池清野，心滿意足地埋頭吃起。
這是第一次做，也並非自創餐品。
是以前在精神病院時，偶爾會鬧情緒絕食，等想通了，桌上的食物又都冷了，即便加熱也看著沒什麼食慾。
蘭鏡珩便從醫院食堂，打包過這樣現煮的湯河粉，回來給自己吃。
普普通通，卻很容易讓人感到滿足。
次數多後，便記住了味道。
“姐姐，你，怎麼怎麼會的呀？”池柚桔問。
先不說小時候，就是在醫院裡，也不可能讓患者親自下廚做飯，回到來幾個月忙東忙西，要排出時間學習烹飪的可能性也不大。
能把如此日常的幾樣食材，組合在一起做得那麼好吃，很難不驚歎誇獎。
“天賦吧。”池清野從容笑笑，“就跟你從小就具備美學意識，擁有超強的創造性思維一樣。我能憑藉肉眼的觀察，以及味覺的識別，大概猜出做某樣菜品的所需食材。”
“我真的好，好崇拜好喜歡，喜歡你。”池柚桔的眼睛幾乎要往外冒星星，臉上洋溢著明亮的笑容，“好像什麼事都，都難不倒你。”
池清野笑而不語。
因為喜歡，所以會有很厚的濾鏡。
就像情人眼裡出西施一樣，無論多微不足道，在對方眼裡都配得上任何稱讚。
待吃得差不多時，饜足的池柚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似想到什麼莫名問起：“姐姐，你，你還喜歡蘭醫生嗎？”
池清野抬眸反問：“當然，為什麼會這麼問？”
“嗯……就感覺，感覺你們，漸行漸遠。”池柚桔小心翼翼道：“我以為，以為你變，變心了。”
“因為選的路不同，所以只能先抓大放小。”池清野篤定：“但沒關係，條條大路通羅馬。我相信，我和他一定會在‘羅馬’重逢的，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可，可為什麼，為什麼一定是他呢？”池柚桔不解。
“為什麼？”池清野認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在黑暗世界裡待太久，以為這就是餘生打算認命時，突然有一束光照了進來，太喜歡太想佔為己有而產生的執念吧。”
“六年的陪伴，讓我習慣甚至是依賴，有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如果他真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那就相當於，我又死了一個親人。我不接受，也不允許這種事的發生，他必須是我的。”她越說眼神越堅定。
“當然。”她頓了頓，放下筷子繼續說：“在此之前，我會先清除掉那些不識相的絆腳石，把你們和潭淵的路都鋪平，再滿足自己那膚淺狹隘的慾望。畢竟，來日方長嘛～”
“很，很危險。”池柚桔皺著臉滿懷憂慮，“每個人都，都包藏禍心，好，好可怕。”
雖然有受到重重保護，可裹挾著自己的危機感，仍舊難以消除。
尤其去年還遇見了不好的事。
得知對方就是看自己軟弱無能，且有天生缺陷好欺負，才下的手，瞬間領略到了人性最惡的那一面。
總感覺除了三叔和堂姐，其他靠近自己的人，身後都藏著一把染血的鋒利尖刀。
隨時都可能要自己的命。
這是即便知道他們欺軟怕硬，都驅趕不走的恐懼。
“放心，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池清野溫柔地安慰她：“都說禍害遺千年，我想……我應該會很長壽。”
“……”
池柚桔不太認可她的個別行為，但又十分羨慕她為慾望破釜沉舟的精神狀態。
肆意、霸道而有力。
真的好美麗。
……
翌日清晨六點。
晨跑回來的池清野，邊做拉伸運動邊聽組長們的彙報。
得知秋可妍懷孕的那一刻，她驀然一頓，旋即抬頭，“安排見面吧，越快越好。”
沒想到才離開三天兩夜，竟有如此收穫，著實喜人。
末了，她若有所思地甩甩胳膊，“尹微薰在哪？我有點想念她了呢。”
組長意會地點點頭，半分鐘後將其所在區域的定位，轉發至池清野的手機。
吃過早餐。
池清野簡單衝了個澡。
身裹柔軟浴袍出來，見曬臺外陽光明媚，不禁發了會兒呆，才徐徐進到衣帽間，換上黑色羊絨掛脖交叉領的裹身長裙，展露優雅鎖骨，拉長脖頸線條。
收腰加上底部的開衩設計，勾勒出腰臀曲線，盡顯婀娜多姿。
外披保留原本黑色毛針的藍狐皮草外套，腳踩十公分的黑色紅底尖頭高跟鞋。
氣場駭人地坐上勞斯萊斯古思特，根據定位前往目的地。
中途因尹微薰的移動，而臨時改變馳行方向，耽誤了點時間。
與代號為“立冬”的保鏢匯合，並瞭解當前情況後，池清野才慢悠悠地下車。
雙手抱臂，靜看前方不遠處，正在銀行門口徘徊的尹微薰。
舉手投足之間，捉襟見肘的焦慮一覽無餘，一掃幾個月前的優越與鬆弛。
池清野勾唇一笑，安步當車行至她身後，“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聞聲回眸的尹微薰，神色驟變。
是戒備，也是怨憎。
就因為她，導致弟弟進監獄，家裡公司光速破產負債，就連男友……也順理成章變成她的了。
如今自己只能淪落到，需要出售自用奢侈品，來解決燃眉之急。
然而，想要報復一個不在同圈層，甚至想見都見不到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自己找上門來。
池清野見她不吭聲，便提議：“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坐著聊會兒如何？我請客。”
“……”
尹微薰依舊不說話，只是陰沉著臉拐進隔壁大廈。
搭乘扶手梯直達二樓咖啡廳。
自顧自地掃碼點餐。
緊跟其後落座的池清野，不動聲色地把周圍人事物打量一番，才下單了杯蘋果肉桂拿鐵。
放下手機的尹微薰，虎視眈眈地緊盯眼前人，將“恨得牙癢癢不想搭理，但在發現似乎有機會實施報復的瞬間，又忍不住蠢蠢欲試”的心態，展露無遺。
比起圖一時舒爽的發瘋傷人，冷靜權衡眼下局勢，再伺機而動會更有利自己的處境。
“你大可不必對我有那麼深的敵意。”池清野語帶輕笑，“畢竟，是你們有錯在先。”
尹微薰聞言憤然，抓過包就要走。
“不想過得比現在悽慘，就老實坐回原位，別逼我採取特殊手段強迫你乖乖就範。”池清野以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令她膽寒的話。
被她愈發冰冷的眼神，看得渾身發虛的尹微薰，穩了穩心神坐下，“你到底想怎樣？”
“給你家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她慵懶後靠。
“池清野，你！”尹微薰氣得急火攻心，又擔心家醜外揚，只得拼命剋制瀕臨爆發的脾氣，壓著音量質問 ：“我弟坐牢，公司破產，這代價還不夠大嗎？你是想逼死我們嗎？！”
“你憑什麼認為，你們家經歷的這些，可以抵消池柚桔受到的傷害？你能以血緣與私慾，作為自己的主觀衡量標準，我亦是。”池清野微微仰頜睥睨她，“更何況，你自己也是女人，你能接受自己被強制凌辱，被拍裸照拿捏威脅，淪為那幫罪犯的談資？”
“……”
尹微薰自知理虧，又心有不甘，只能忍氣緘默。
桌下的手幾乎要將自己的腿掐青。
“換句話說，你應該感謝我。”池清野面不改色，“你們教育不好自己的血親，我便順水推舟，幫你們將他糾回正軌。同時也是我，讓你看清了傅胤商的真面目，難道不是嗎？”
尹微薰再也忍不住，“別自以為是的自欺欺人了。你不過是心理變態想要折磨我們，還妄圖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洗白自己的醜惡，真是笑死人了。”
“懂得反駁，說明不算太蠢，能用。”池清野謔笑點評。
“……”
尹微薰既忿忿又茫然。
完全猜不透對方的心思。
害怕說多錯多，反成刺向自己的尖刀。
故而在心底暗暗說服自己，稍安勿躁。
這時，服務員端來兩人點的飲品，“您好打擾下，這邊需要上下餐哦。”
兩人很默契地點頭沒說話。
服務員看了眼單子，“請問，海鹽玫瑰拿鐵是哪位的？”
“這邊。”尹微薰伸指輕敲了下桌面。
“好的。”服務員莞爾端起，緊接著又將托盤上的最後一杯咖啡，輕放至池清野面前，“那這是您的蘋果肉桂拿鐵，請慢用。”
“謝謝。”她莞爾。
待服務員離開，尹微薰如同嚼蠟般地含著吸管。
隱隱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氣質。
“我也不繞圈子直說了。”池清野不想在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便開門見山道：“我過幾天生日，需要你來砸個場。至於具體要怎麼做，會提前幾個小時告知。事成之後，你們家所負下的鉅額債務，也很快會有人幫忙結清，就算是將功補過的額外獎勵吧。”
“……生日？砸場？池清野，就算是羞辱人也不帶這樣，把人的智商摁在地上摩擦的吧。”尹微薰嗔笑。
池清野淺嘗了口面前的咖啡，露出一副“還行”的表情，“機會我已給到你，至於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說罷，她從銀色的手拿包裡，取出一封鑲著金邊的紅包，放在桌上輕推至尹微薰手邊，“新年快樂，再見。”
然後起身掃碼結賬，措置裕如地搭乘手扶梯，離開這座大廈。
回到車上。
保鏢微微偏頭，“大小姐，咱們接下來去哪？”
池清野瞥了眼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將目光轉向窗外，看著手持紅包也從大廈出來的尹微薰，笑得耐人尋味，“去找我親愛的叔公，讓他請我吃午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