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傅胤商站在衣帽間的落地鏡前穿衣。
他已換好一件白色襯衫，與深灰色的無褶西褲，正在系袖釦。
隨後又從身後玻璃櫃裡，抽出一條黑色真絲領帶，嫻熟地打好半溫莎結。
擱置在臺面上的手機忽而振動。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螢幕提示的來電人，伸手到左側方的懸掛層，取下一件深灰色魚骨紋戧駁領的純羊毛雙排扣六扣二西裝外套，行雲流水地套上身。
再拉開手錶櫃，從裡頭挑出一塊勞力士M116509-0073戴在腕上。
他扣好腕帶，對著鏡子整理衣領袖。
一切準備就緒，他扭頭抓起振個不停的手機，將頻繁來電的尹微薰拉進黑名單，旋即走到玄關處，將腳上拖鞋換成繫帶黑皮鞋。
別墅外的一輛賓利慕尚6.75 Edition by Mulliner已等候多時。
身著職業黑西裝，戴著雙白色手套的中年司機，一見到傅胤商走出來，遂不疾不徐地頷首輕呼一聲“傅總”，然後拉開車門，態度恭敬地做出“請”的姿勢。
今晚是盛世集團的四季度榮譽表彰晚宴。
傅胤商一上車，就取出放置在前座後方的平板電腦，連線網路開啟郵箱，再次確認會場流程。
提前到達現場的秘書，也在同一時間跟司機確認情況。
得知“老闆”已接到，正在前往的路上，壓在胸口的大石登時輕了幾分。
因為這個時間段正是下班高峰期，司機為保持行車暢通與安靜，特意繞道而行。
在距離會場還有一公里時，左前輪胎忽然“砰”地爆響。
司機不由心驚地偷瞄了眼後座的人，生怕遭責備。
出於駕駛本能地踩剎車，卻發現無濟於事。
他急忙開啟雙閃，長按喇叭。
接著繼續踩腳剎，試圖讓制動系統恢復工作，同時緩慢拉起手剎。
“怎麼了？”傅胤商見他一陣手忙腳亂。
“傅總，剎車好像失靈了。”司機神態焦灼。
“剎車……失靈？”
傅胤商身形一滯，似乎猜到了什麼。
“啊不好，方向盤也失控了！”司機驚呼。
“跳車。”傅胤商果斷道。
司機猶豫一霎，“呃，呃是，是！”
扯下安全帶，解鎖車門。
兩人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同時推開車門跳下。
而那輛上百萬的豪車，就這樣直直撞上綠化帶的大樹。
地上的兩人還沒來得及爬起，發動機驀地起火。
黑煙滾滾，火勢異常猛烈。
“——轟隆！”
一聲巨響震撼著大地。
爆炸的衝擊力，把剛起身的兩人猛地撞趴下。
瞬間煙霧瀰漫，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金屬與汽油燃燒的臭味。
“咳咳！”司機震愕不已，“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邊說著，邊緩緩望向身邊人。
傅胤商咬緊牙關，輕捂自己脫臼才好沒多久的右手，抬眸盯著眼前的炙焰，臉色愈發的難看，“打120。”
“哦，哦，是！”
司機恍然掏兜，卻發現手機壓根沒帶下車。
只得哭喪著臉，重新看向傅胤商，“傅總，我，我的手機在車上。”
傅胤商忿然作色地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深呼吸，從西裝內口袋拿出手機，自己叫救護車。
受到多重驚嚇的司機，久久回不過神來，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傷痛，仍心有餘悸地癱坐在地。
直到120趕來，他才意識到臉頰擦破流著血，膝蓋和肘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而傅胤商的右手，被跳車那一摔，直接摔成了骨折。
打完石膏坐著輪椅，被人推著回病房的路上，迎面漫步走來一人，幸災樂禍地瞧他，“呵，真巧，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你。”
傅胤商聞聲抬頜，面容冷峻地打量著眼前穿著寬鬆病號服，同樣打著石膏的池清野。
猶記得，她應該在亞丁區的市國際醫療中心醫院才對。
如今出現在相隔八公里的蘭亭區天穹綜合醫院，VIP住院部，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
“……是你做的。”
傅胤商的口吻並非詢問，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池清野故作思索地蹙眉一笑，“你指的是？”
“池清野，你很喜歡玩是嗎？”他聲音極沉。
她單手插著兜，閒散聳肩，“這又是從哪說起呢？”
傅胤商睥睨她，刻意放慢語速，清晰而冷漠地問：“你究竟想做什麼？或者說，你想從中獲得什麼？”
“突然這麼問，是打算送我慰問禮嗎？”池清野好整以暇地笑了聲，“那我想要盛世集團5％的股份。”
傅胤商厲眸往她臉上一掃，想到什麼，眉梢微挑地調侃道：“恕我冒昧，就你這種近乎癲狂的精神狀態，是如何讓精神病院同意放你離開的？實在是太令人好奇了。”
“乾脆開班授課吧，絕對能將潭淵集團推上另一個領域的巔峰。”
揶揄的話語裡，隱含著提醒與威脅。
“精神病院？”池清野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樂得彎下了腰，“這是什麼新興網梗嗎？”
“你究竟要裝蒜到什麼時候？”
傅胤商陰沉著臉，眼中冷意翻湧。
“是在國外呆太久的原因嗎？怎麼你明明說的是國語，我卻一個字都聽不懂呢？”池清野裝模作樣地沉思幾秒，自顧自地說：“看來，我得請個語文老師給自己重新上上課了。”
心覺好笑。
他私以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殊不知，那是最不起眼，且最容易被填上的坑。
話落，池清野不屑勾唇，儼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散漫地往前走。
在兩人擦肩之際，傅胤商一把抓住她手腕，下頜緊繃，良久不說話。
“怎麼？抓那麼緊，是不捨得我離開嗎？”池清野輕笑。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傅胤商語帶譏誚，“你跟你爺爺很像？”
池清野也不甘示弱地俯身戲謔：“你跟你爺爺也很像，該不會是親生的吧？”
傅胤商臉色驟沉，朝她投去尖銳一瞥。
因為被說中了。
儘管並不清楚，她是如何知曉的。
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在不斷顛覆自己對她的認識。
“傅胤商，或許池家的其他人在綜合考慮下，會對你禮讓三分。但這裡面，絕對不會包括我。”池清野面不改色地將手抽回，“要玩命，我奉陪到底。”
她扭頭要走，瞬時又想起什麼，輕拍腦門，“啊對。”
從兜裡掏出一顆拳頭大小，且印著個“平”字的樂淇蘋果，塞進傅胤商的手中，莞爾一笑，“平安夜快樂。”
這是對他害自己錯過科目三考試的“回禮”。
傅胤商瞅了手裡的蘋果一眼，眉頭緊鎖地凝她。
不明白其用意。
唯一能聯想到的，就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惡毒王后化妝成老太婆，給公主送毒蘋果，沒安好心。
池清野也不過多解釋，只是瀟灑地擺擺手，繼續朝他的反方向閒庭信步。
打心底有些得意。
卻又不可否定，他確實做得很到位，差點就以為自己冤枉人了。
他僱人幫忙買兇沒使用銀行轉賬，而是直接給的現金。甚至還輾轉多方做交易，試圖混淆視聽。
可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包得住火的紙。
被收買的一方再怎麼有職業道德，也防不住豬隊友的無心暴露。
伙食費日均不過百的家庭，突然有閒錢吃上百塊的大閘蟹，換置最新款的萬元手機，用不計入醫保的進口藥，怎麼看都覺得有貓膩。
為驗證猜想，特意將肇事者的小兒子從網咖劫走。
威逼利誘下終於和盤托出。
再一路往上查。
花了差不多半個月時間，終於確認幕後黑手。
當即便決定以暴制暴，把自己所受的傷害全部奉還。
有錢有勢的人，總能僱傭無數要錢不要命的替罪羊。
而站在對立面的自己，只有不要命的比狠，才能讓敵方心生敬畏，三思而後行。
在這個過程中，需暫時性地放下正確的三觀和道德，去做那個會遺千年的禍害。
回到病房，池清野一眼就看到窗前的桌上，赫然擺著一束新鮮的自由精神，不禁愣住。
“自由精神”是一款經典的藤本月季，多季節重複盛開，有很好聞的沒藥香，在南方可以一直持續開放到12月。
可出門前，房間裡並沒有這玩意。
她環顧四周，確定只有自己，遂將門關上。
花束下壓著一張油畫明信片，上面用通天大果園的英文字型，優美地寫著澳洲一座永久產權私人島嶼的名稱與詳細地址。
沒有署名。
就只是告訴她，如果遇到困難，可隨時前往。
花裡藏有島上房屋的鑰匙。
池清野放下明信片，不喜不怒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熟悉的花，熟悉的字跡，曾經聽說並嚮往過的海島，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可偏偏就是沒來看望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