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輕輕推開一條縫,兩人微側身閃了進去,藉著院內樹木的遮擋,慢慢向太上皇靠近。

隱身在離太上皇僅十米之遙的一塊約兩米多高的原石後面,悄悄探頭向外看去。

院子很大,很特別。

一邊像住家的雕刻作坊。

院子大部分地方都被巨大的原石材料,還有半成品,廢料佔據。

另一邊像少女的樂園。

太上皇所在的西南角有亭臺,花園,假山,還有秋千……,

但是每個點都有一塊地方被一塊塊紅布蓋住,感覺既神秘又詭異。

太上皇半蹲在地上,手中握著一塊砂石埋頭專注地打磨著石像,隨著砂石一點一點向下推移,石像裙襬的線條逐漸清晰。

太上皇放下手中的工具,一手撐著腰緩緩站起,拿起一旁的紅布一點一點仔細擦拭石像上的灰屑,石像的輪廓和麵部特徵清晰地顯現出來……

蒙聰忍不住驚呼:“這個女子好美呀!”

太上皇聞聲僵硬地側過身,抬頭向蒙聰他們這邊看來,眸子與謝留良的目光堪堪對上,

身體哆嗦了一下,腳步踉蹌向後退了兩步。

謝留良開啟精神力在院內掃過,四周並無暗探,放下心來,

牽著蒙聰走到太上皇面前兩三米的位置停下。

隨著謝留良他們靠近,太上皇的視線逐漸清晰,疑惑的目光再次投向謝留良,上下打量。

轉瞬,

眼中泛起淚光,唇角微微顫抖,驚喜之色寫滿整張臉。

手中的紅布滑落在地,雙手不停地顫動,然後顫巍巍地走向謝留良,

“可兒,你終於願意來見我了啦!”

伸手便撫上謝留良的臉,

謝留良偏頭避開,腳步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與太上皇的距離,

“太上皇,你認錯人了。”

蒙聰拉了拉謝留良的手臂,“可兒是誰?”

“我娘。”

蒙聰咧嘴一笑,眼中的八卦都快溢位來了,

“好像真有故事喲!”

太上皇上前一步,仰起頭,再次望著謝留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機械地搖了搖頭,

喃喃自語,

“你不是可兒,我的可兒走了,她恨我,不肯原諒我。”

顫顫巍巍地走回石像前坐下,拿起砂石繼續打磨。

“太上皇應該五十出頭,怎麼看起來像六七十歲,他的腦子好像有問題。”蒙聰指了指頭。

謝留良點點頭,“是好像不對勁。”

謝留良來到太上皇身前,只覺他雕刻的石像有些眼熟,心中詫異,

“這是我娘。”

蒙聰聞聲,端詳著石像,瓜子臉,桃花眼,薄唇皓齒,五官精緻,稜角分明。

“姐夫,這人跟你好像啊,難怪太上皇會認錯人。”

記憶中,

他和娘一直住在謝家別院,直到十歲那年四月初三,老皇帝病故,新帝登基,幾年未見的父親謝義信過來了。

第二天早上,

突然傳來母親落水的噩耗,父親才把他接回謝府撫養。

一陣風過,院中紅綢輕舞,風好似止不住腳步,越來越調皮,轉著圈圈偷偷掀起它的一角,接著又是一角……

太上皇放下手中的工具,想去阻止,蹣跚的腳步已經過了追風的年齡。

只得站在院中仰頭凝望著一張張紅綢與風親密糾纏,漸漸紅裳退去。

露出一尊尊靈動的少女雕像,她們或立花叢中,或坐鞦韆下,她們或俏麗可愛裙襬飛揚,或端莊大方眉目傳神……

“好美呀,太上皇親手雕的,一定很值錢。”蒙聰張著嘴,眼睛裡都快溢位金子來。

謝留良白了他一下,伸手在他腦門上狠狠一拍,

“他們是我娘,別有壞心思。”

“對你娘不能有壞心思,輕漓就可以有,真是區別對待呀!”冷傲冰冷沒有半絲溫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謝留良心中一顫。

這熟悉的聲音,這熟悉的語調,一路驚喜太多,忘了時辰,皇上回宮了。

知道了他那麼多秘密,這次認慫應該不管用了。

謝留良180度轉身,把蒙聰護在身後,扯了個最狠厲的表情,先發制人。

大喊:“夜輕塵,你敢動我們,必能讓你身敗名裂,後悔終身。”

話剛出口,就後悔了。

眼前只有皇上一人,手上拿著兩幅他們剛剛取下藏在牆角還未掛回去的畫像。

皇上對謝留良的威脅視而不見,舉起手中的畫像,

“這畫像怎麼回事?”

“我,我們,就是借您的幾幅墨寶回去欣賞,欣賞。”

謝留良上世沒做過偷借的事,自知理虧,早就沒了剛剛的氣勢。

側身看向身後的蒙聰,恨不得一巴掌拍爛他的小腦瓜,淨出這些餿主意,現在被抓包現形,啥氣勢都沒了。

皇上眉眼抽抽,沉聲道:“謝留良你還真失憶了?”

謝留良沒想到皇上會來這句,機械地點了點頭。

然後聽到他這輩子最震撼的髒話。

“什麼狗屁墨寶,這些畫全出自你的手筆,畫了這麼多,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謝留良這次真的傻眼了,什麼畫風,他不理解,他想就地暈會兒,可實力不允許呀。

杵在那裡,腦袋一片空白,一動不動。

蒙聰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不安地拉拉謝留良的胳膊。

聲音中夾著失望,“姐夫,如果那些畫是你的手筆,是不是就不值錢了呀?”

謝留良哀怨地望了眼蒙聰這個倒黴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是說這個問題的時候嗎?

不過還是很窩心地回覆了一句,“應該是吧。”

謝留良與蒙聰還在討論畫值不值錢的問題。

皇上扶著太上皇走了過來,指著謝留良,“他,你還記得嗎?”

謝留良點了點頭,

“他是太上皇夜君絕。”

“還有呢?”

皇上心中的怒火快壓不住了,聲音也變得冷厲而粗重。

“你父皇,皇太后的夫君。”

謝留良腦中搜尋著有關太上皇的相關別稱,最後找到這個詞。

“謝留良,你這個背宗忘祖,背信棄義的小人,你畫像忘了,連父皇都能忘了。”

謝留良還未消化上一句“這些畫全是出自你的手筆。”

又來一句“連父皇都能忘記。”

他徹底混亂了,這兩句話就像兩隻蒼蠅在他耳邊嗡嗡地飛呀,轉呀,亂人心神又揮之不去。

砰!砰!砰!

一道道強勁的真氣沒有任何預兆,直接朝謝留良襲來。

還好過了一天與原主一身武功融合更緊密,武功也有精進,他反應機敏,推開身旁的蒙聰,嗖得騰空翻轉,堪堪躲過。

身後的石牆就沒那麼好運氣,結結實實捱了幾記重襲,牆面頓時出現了幾個大窟窿。

接著,

皇上飛身躍起,拳腳無眼,謝留良原本武功就比皇上的弱些,皇上拳拳到肉,謝留良招招閃躲,退無可退,只能奮力還擊,雙方越戰越猛,出拳越來越快……

蒙聰只看見四周飛沙走石,樹倒土塌,無奈,只能陪著太上皇躲在雕像後暫避鋒芒。

一個鐘後,

兩人打累了,皇上氣也撒了,兩人雙雙喘著大氣,癱軟地躺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蒙聰土頭土臉地從石像後爬出來。

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來到謝留良身邊蹲下,俯身在他耳旁小聲問道:

“姐夫,你們還打不打?不打我就把太上皇刨出來了,如果繼續就讓他再待會兒。”

“問他。”

謝留良瞪向皇上。

蒙聰看向皇上,脖子伸了又縮,縮了又伸。

凝眸片刻,

又轉頭對謝留良道:“姐夫,你跟皇上是親兄弟,說不定你還是哥哥,不是說長兄如父嗎?你可以硬氣一點,不用事事都讓他做決定的。”

謝留良抬眸,眼中有了光,“是哦,我可以做主。”

大聲道:

“不打了。”

轉念又洩氣了,

“你還是問他吧。”

“姐夫,有太上皇撐腰,你不要慫呀。”

謝留良朝蒙聰擠了擠眼,在他耳邊小聲道:“以為我想呀,可是我打不過他,還是在逃犯。”

蒙聰識趣地點點頭。

苦著張臉,堪堪地望向皇上,腳向謝留良身後退了兩步,大聲喊道:“皇上,我姐夫問你接下來打還是不打?”

說完,趕緊把頭縮回到謝留良身後,時不時探出半個腦袋看一眼皇上。

皇上被這兩人一頓騷操作,給氣笑了,喘著粗氣,

“謝留良你是越來越有出息了,找個小孩兒傳話。”

沒了生命危險,

謝留良也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打不過,嘴上討點便宜也好,

“你出息大了,給你兄長設局。”

“謝留良你個沒良心的,是你自己錯愛了輕漓,想出的餿主意,現在全賴在我身上,你可真是出息了。”

資訊大爆炸,

這就是抗旨的原因嗎?

謝留良沉浸在幸福來得太快的喜悅中,呆在那裡沒有回應。

蒙聰探出小腦袋打斷道:

“對不起,你們兩位皇子罵街,是不是也顧及一下子民我的感受,這資訊量太大,我是該聽還是不該聽呢?”

他深知謝留良是個老實人,再這樣下去他不僅肉體上吃虧,精神上肯定也會吃虧。

皇上眼角抽搐,蒙聰這小孩謝留良是從哪裡找來的?

說他缺心眼兒吧,有時心眼兒特別多;說他可愛吧,有時又特別想抽他,扇一耳光還不夠的那種。

皇上體力恢復些許,手掌一撐,翻身立於院中,雙臂用力一震,四周塵土飛揚,再看時,身上已一塵不染,恢復如初。

“我不管了,後面的爛攤子,你自己收拾吧。”

剛走出兩步,又回頭說道:

“還有把我的寢宮翻得這麼亂,整理好了再走。”

皇上甩甩手,真的轉身就走了。

謝留良回過神,看見皇上真走了,想起昨天賜婚的事,誤會都解開了,是不是賜婚也順帶取消了吧。

望著皇上的背影大喊道:

“那賜婚能不能……”

“可以。”

謝留良心中一喜,看來皇上還是念著兄弟情。

感激之情還未來得及開口,皇上說出了下一句,

“朕知道你心急,允你提前,三月初八宜嫁娶、納彩。”

“不,我的意思是……”

“君無戲言。”

謝留良輕嘆一聲,

“唉!皇權至上,該死的君主制度。”

謝留良心裡罵罵咧咧了幾句,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仰身坐起,側身,雙手撐地爬了起來。

剛起身,謝留良就發現蒙衝看自己的眼神不對。

眼中充滿了那種,那種,對,是鄙視。

謝留良還未開口,蒙聰負手胸前,先發話了,“姐夫,我知道為什麼皇上就是皇上,你就是你了。”

“為什麼?”

“皇上起身時龍臂一震,用內力震飛了滿身塵土,威武霸氣;你呢,拍著屁股坐起,左彈彈,右彈彈,還是灰頭土臉,小家子氣。”

謝留良給整懵了,那鄙視的眼神就為這事兒,迅速低頭彎腰脫下鞋子,朝著蒙聰的屁股砸去,

“氣死我了,這叫小家子氣嗎,這是接地氣。”

滴!滴!滴!

熟悉的系統提示聲,把他們拉回現實。

溫馨提示:距離查清抗旨真相,倒計時:8小時。

加油喲!

“原因已經清晰,為什麼還顯示倒計時?”

謝留良牙痛,

“抗旨原因已經查到了,一定是這個垃圾系統出了問題。”

“原主與公主相愛,但是,後來知道自己是皇子,愛人變成了妹妹,為了避免錯誤繼續,原主與皇上自編自導了這場愛而不得的抗旨拒婚,讓原主死遁,公主心死。”

蒙聰望著謝留良的眼睛,他也不想承認,他們兩次進宮,幾次生死,得到的真相是假的,但這是真的,只得硬著頭皮,一字一句地說著:

“聽起來也很符合邏輯,我也希望他是真的,但系統不接受,它不是真相,或者不是全部的真相。”

謝留良臉色蒼白,難以置信地盯著蒙聰,就這麼死死盯著。

老天待他不薄,他重生了,重生在這個陌生的世界。

從來到這裡開始,幾乎沒有選擇,沒有劇本,也沒有退路,但又不得不面對。

他不愛公主,牆上卻掛滿了表達愛的畫作;他不想做皇子,太上皇卻雕刻著與他相同的面容;他不愛爭鬥,卻必須完成系統的任務,一次次捲入紛爭。

他只想簡單地活一次。

他不是警察,也不會查案,可是在這裡生死被系統掌控,生活卻被算計包裹。

他的眼睛紅了,嘴唇在顫抖,他失控了,對著蒙聰大吼道:

“難道,不會是系統錯了嗎?”

“一切就按這個結果不行嗎?”

蒙聰知道他難。

他前世與人為善,性子溫和,不爭不搶,現在卻被迫改變。

他想保留善的底線,不惡意抨擊、猜測,卻被命運推著與人做戲;他想保護弱小,假裝堅強,卻處處被算計;他想守護尊嚴,卻只能把它踩在腳下換取生的權利。

可是,

時間只剩8小時。

他是聰明人,聰明人可以失控,可以軟弱,甚至可以哭,可以鬧,但必需懂得面對和取捨。

“你醒醒,系統掌握著我們的生殺大權,它就算錯了,也是對的。”

蒙聰仰頭盯著他的眼睛,眼睛含著淚水,他倔強地仰頭,沒讓它流下來。

他相信他不會長時間被情緒掌控,再次堅定地提醒。